譚定方終于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走到側室里的長案上,磨好了墨,提起一支筆,筆懸在雪白、細膩的紙箋上,半晌沒有落下。
董夫人走進門,看到老爺僵立在長案旁,不禁微微抿起了嘴唇,桌子上鋪著的是御賜的圣德箋,先帝圣德年間做出來的,老爺平日里作書畫時才會拿出來用,不過老爺每次作畫都是事先思量好的,提筆一氣呵成,像這么猶豫不決的情形,她還是第一次見。
譚定方終于將手中的筆放下,董夫人這才舒口氣上前道:“老爺,您方才在想些什么?”
譚定方抬起頭向著夫人微微一笑,笑容里帶著體貼和關切:“你怎么還沒歇著?我不是讓人去說了,這兩日我在書房里休息,不用勞煩夫人侍奉。”
“妾身還是放心不下老爺,”董夫人道,“庚哥兒在安濟院的事,老爺嘴上不說,定然很是牽掛,進了門果然看到老爺站在那兒,遲遲都沒有落筆。”
譚定方跟著董夫人一起坐在椅子上,下人端上了茶,譚定方抿了一口才道:“我只是方才突然一時興起想要寫些什么,提起筆的時候,之前心中思量的又模糊起來。”
董夫人望著譚定方眼睛中一閃而過的癡色,她不是出身世家名門,雖然也跟西席識過字,卻對書畫這些東西一竅不通,有時候著實看不明白老爺眼中的意思。
董夫人道:“既然模糊了,那就別畫了,興許什么時候就又有了興致,不是說這些東西不能強求?”
譚定方點點頭:“話雖這樣說,卻還是要仔細想一想,也許什么時候就能撥開云霧窺見真容,總是有一個念頭盤桓在心中,不弄明白著實不踏實。”
董夫人皺起眉:“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還當是什么事關重大的難題需要老爺解開,其實不過就是一幅畫罷了。”
董夫人說著站起身:“老爺還是回主屋去歇著書房太冷,如此天氣對老爺腰、腿上的舊傷不好。”
董夫人說話向來利落、潑辣好在譚定方并不嫌棄,眼看著董夫人吩咐下人將暖籠搬走又去整理桌子上的紙箋這才發現紙箋上老爺已經落了一筆,寫了一橫。
“那紙箋不要丟,”譚定方道,“等我有了思量還要繼續寫。”
董夫人只好用鎮尺將紙箋又壓住,然后接過下人手中的斗篷披在譚定方身上譚定方也只好隨著董夫人回主屋去。
“老爺若是擔憂庚哥的事,我留將庚哥叫來問問”董夫人爽利地道“再怎么樣庚哥都不會殺人更何況是安濟院的人,咱們譚家這些年大部分財物都貼補進了安濟院譚家就算拿不到功勞也不能擔上過錯,老爺你說是不是?”
董夫人忽然轉身回頭,不想譚定方有些失神沒有立即停下腳步董夫人結結實實地撞在譚定方身上。
“夫人。”譚定方立即伸手來扶。
董夫人撞到了鼻子不禁驚呼一聲。
“夫人有沒有大礙?”譚定方彎腰去看。
董夫人一邊搖手一邊道:“老爺在想些什么?怎么總是心不在焉。”
譚定方長長地嘆口氣:“都是朝堂上的事,不免有些煩亂。”
董夫人道:“在家中還好,莫要在外面出差錯。”
譚定方頷首。
夫妻兩個走進了主屋,董夫人吩咐下人打水侍奉譚定方梳洗,兩個人正要歇下,譚定方遣出去的管事前來稟告:“老爺,我們去找三爺,才知道三爺一早就出城了,不在京中。”
董夫人有些驚訝:“庚哥出城了?還沒回來嗎?”
管事道:“沒有。”
董夫人喃喃道:“庚哥也沒說去做什么?庚哥一個人在京中,大伯和大嫂都沒在身邊,這孩子做事通常都會先知會我們一聲,這次是怎么了?”
董夫人說著看向譚定方,只見譚定方表情肅然,像是發生了什么大事,董夫人嚇了一跳,她心中卻又沒有半點思量,只得叫一聲:“老爺,您別嚇妾身,這……”
譚定方面容微微緩和了些:“天色晚了,明日我再讓人去尋庚哥,希望沒什么事。”
董夫人明知老爺心里藏了事沒說,卻也不好多問,她腦子笨,老爺說出來她也是不懂。
董夫人道:“老爺,庚哥該不是真的做了錯事吧?”
“庚哥不會,”譚定方半晌才道,“我只怕他會被我連累。”
天剛亮顧明珠就起身梳洗、用飯,準備早些出門到義莊門口去等莫陽明。
昨日她沒有告訴莫師父,她也要一起去給蓁姑做法事,提前說好了師父可能不會答應,義莊里畢竟停放了不少尸身,不適合她進出。
她坐車直接到了義莊,師父總不能將她攆出來。
林夫人只當珠珠要去上清觀見莫真人,她便也沒有阻攔,自從珠珠拜師之后,整個人都精神抖擻,經常吵著要出門去與莫真人說話,從前在府中一睡就是半日的情形少了許多。
這樣自然比從前要好,而且珠珠也因此識得了一些字,這樣的進展比林夫人想得還要快些,可見莫真人教得好,這拜師的決定是做對了。
顧明珠吃過飯帶著寶瞳坐上了車,車行到半路,顧明珠吩咐改道去義莊,委實讓跟車的管事媽媽吃驚不小,說什么也不肯答應。
少女仰著頭道:“就到門口等師父。”
聽得這話管事媽媽才應允將馬車停在離義莊稍遠的地方,誰知道馬車剛停下來,大小姐立即變了章程,直接跳下了馬車向義莊中跑去。
顧大小姐踏入了義莊大門,顧家管事媽媽面色一變,發現自己犯了大錯,可木已成舟,大小姐已經俏生生地站在了莫真人身邊。
顧家管事媽媽暗暗叫苦,不知回去要如何向侯爺、夫人交待。
“真是頑皮,”莫真人不禁看向顧明珠,“也沒有與你家中人說好?”
顧明珠臉上露出幾分央求:“我放心不下蓁姑。”
“也是你們的緣法,既然來了,就一起進去吧,”莫陽明說著看向顧明珠,“你怕不怕?”
顧明珠搖頭。
莫陽明想來也是這樣,珠珠臉上沒有半點驚懼之意,這孩子與尋常女眷不同。
蓁姑之前在安濟院住,身邊沒有親人,也就沒有人來幫她處置身后事。
莫陽明和顧明珠走進停放蓁姑尸身的屋子。
將帶來的香火和法器擺在桌案上,莫陽明就要誦念經文,抬起眼睛卻發現珠珠掀開了蓋在蓁姑臉上的麻布。
“珠珠,莫要打擾逝者安寧。”
莫陽明見狀快步走過去,生怕珠珠做出不合時宜的舉動,可當她的目光落在蓁姑臉上時,不禁怔愣在那里,手中的三清鈴也脫手掉落在地上。
莫陽明不禁喃喃地道:“阿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