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展開烏金扇,上面原有的那幅黑黢黢的風景畫早已消失,如今扇面之上是正在落雪的皚皚,看著很是素凈。
與先前甚不相符的風格讓她感到莫名。
扇面的每一幅畫都是意有所指,先前的黑白風景是對畫中界的指示,那么現在的這一幅,始終落雪的地方,只能使北境。
畫中空空蕩蕩,有雪,有樹,有山崖?
不,扇面繪制的不是北境!為了確認,凌若一邊死死盯著扇面,一邊手忙腳亂的在周遭亂走一氣。
然而,畫中始終都沒有出現移動的紅點。
少女癱坐在地,神情十分落寞。
就在剛才,她仿佛找到了什么突破口。結果,這只是一幅普通的話,畫的不是北境,也不是另一處畫中界。
想當初在進入魔域前,還有小雪幫忙解讀扇面隱藏信息。如今它不在,凌若轉眼向玉郎君看去,軀殼的那部分此時蹲在他身旁,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雕塑,完全指不上。
落寞之余,又十分懊惱。為何自己連扇面上微弱的氣息變動都無從察覺?
可是現在只有她才能救小雪啊,如果不能察覺,就逼著自己察覺。如果不會解讀信息,就學會用另一種方式獲知。
凌若,你現在沒有時間頹喪!
快思考啊,烏金扇上的畫到底是什么意思?
它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定然是有什么消息想要告知你!
聯想玉郎君方才的話語,他說除卻大白中的一絲神魂,還剩一絲神魂在別處。
正在那時,扇子就被玉郎君拍掉了下來。
這絕不是巧合,難不成……小雪剩下的那一絲神魂此時正在扇中?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也太過諷刺。
當初一人一貓在畫中界大戰雙頭惡犬,小雪便是在此喪命。如今,竟然借它續命?
少女再次看著扇子,神情復雜的走到男子跟前,“方才玉郎君可是指小雪在這扇中?”
對方不徐不緩的點著頭,“如今只要將這兩絲神魂合二為一引回主體即可。”
“到那時,我的小雪……它就能回來了?”
此時已經不需多言,玉郎君靜靜地站在原地。
說的倒是容易,做起來卻非常難。
如今只知曉魂玉的喚醒方法,她需得回到冥島。
但是如何將另一抹神魂從烏金扇中引出來呢?難道要再去魔域?
那日看師侄愁眉緊鎖,想是魔域看似和平的內部如今也是水深火熱。現在連他自己都顧不過來,又怎還有余力管她的貓。
而且以凌若的直覺猜測,小雪的殘魂得以存在,十有八九是師侄的功勞。烏金扇沒有收回而是一直留在她的身邊,想必也有安排。
現在,她太累了,身心俱疲的累。希望和失望來回轉換的累。也是看強忍淚水不哭的累。
“魔域少主之魄力果然不同于常人。”
未幾,身旁傳來玉郎君的聲音,話語中帶著輕笑。
聞聲,少女有所不解。不是一直在談論解救小雪之法嗎,怎么提到羅肆至了?便出聲詢問何意。
“未將魔族圣器留在身邊,而是交付給汝等人族女娃,到底是該說這位少主待人無微不至,還是自視甚高呢?”
“欸?”
盯著手中的烏金扇,通體烏黑,上有精致卻不知是何意義的金色紋飾,扇骨堅硬。若是給普通人瞧去,不過是做工精良卻十分沉重的藝術品罷了。唯有功法在身的修士才能看出這是一把法器。
但是對凌若而言,她也只覺得是一把被師侄用得順手的法器罷了。
然而不是法器,是圣器?
雖是初次耳聞,但是剛聽圣器二字便知分量。
凌若不知此言何意,更不知是否意有所指。
“玉郎君說的圣器,莫不是這把扇子?”
對方回以輕笑,淡淡的搖了搖頭。“不止。”
她一個以靈為能的小小修士,身上還能有什么魔器?
忽然想起什么,伸出手對著玉郎君問道,“這枚指環?”
“非也。”
那還有什么?
墨玉指環是羅肆至曾經親手給她戴上的,這烏金扇是前些時日在亂葬崗發現群尸亂舞后被他留在房間的。
此外,便再沒有留給她任何魔器了。或者說,除了這兩件,她也再未見過其他。
嗯?等等。
凌若重捋思緒,在拿到烏金扇之前的那場沉默的爭吵是因為他欺瞞自己。
而欺瞞的內容是究竟有沒有看到群尸亂舞。
至于群尸亂舞,則追溯與藏在墳坑中的一根棍子。
“棍子?!”
凌若恍然大悟,從乾坤囊中召出棍狀裝置,毫無戒備的拿在玉郎君面前看,“你說的另一件魔族圣器可是它?”
所幸玉郎君與她并非敵人,也不存在立場對立。但是對于她這樣絲毫沒有防范的便將圣器拿出來的動作,是有所驚訝的。
“我也不知道這根棍子究竟是做什么的,沒想到也是圣器。”
在上次尋找滄溟里之時,凌若以自身鮮血與靈力激活裝置,劃開了一道裂縫。自那以后,棍子便再無動靜,連同身上的銘文此刻也是黯淡無光。
但是既然作為圣器,想必不僅僅只有這個作用吧。
“如果沒有記錯,此乃開啟魔域界門的鑰匙。”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凌若似乎懂了。小雪殘存在烏金扇中的二魂,可以借用棍子的力量開啟,再趁機將它取出。
少女忽然松了口氣。
冥島、魔域,找尋兩地神魂的方法都已知曉,姑且是無后顧之憂。
“去與不去,由小友自己抉擇。”
聞聲,凌若堅定的點頭,“去。”
原來玉郎君找凌若來的真正目的在此。
縱使曾借出魂玉以讓他養神護靈,也是她順手之舉,根本不圖回報。
不成想竟被對方惦念至今。
人與人的關系真的很奇妙,這就是她此時最真實的感想。
如果只是與自己的身世有關,或許還會將此事放放,等正在調查的地脈異動有了眉目再說。可是既然事關小雪,只要沒有天塌地陷,她都要立刻前往。
從玉郎君的話語中,冥島行蹤詭譎,似乎藏得甚是隱秘。凌若難以想象為何自己會出身那里……
“那邊即刻動身吧。”
“吾之小友,做決定前可要仔細思慮。此地可否還有重要的事,和在意之人?”
聞聲,凌若的心頓時一緊,玉郎君為何突發此問?便忽然小聲的應道,“有,自然是有的。”
“莫怪吾多言,在去之前該做的事,做清。掛念的人,道別。”
“道別?!”
兩位紅衣,皆是世間絕色。眼下,一個滿目震驚,一個波瀾不驚。
玉郎撫著手中長劍,歷經滄桑的人,表情都是淡漠的。但是在提及道別二字時,仍舊有一絲情緒藏在眸底。
又對著劍柄摩挲三下后,緩緩道,“素聞冥島有不為人知的規矩,早做準備終歸是好的。”
凌若不解其意,“道別,難道要去很久嗎?”
話剛說出,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將常世這邊當成家鄉。將冥島作為解救小雪的一個地點罷了。待細細思忖,方才反應過來冥島是唯一能夠得知身世的去處,是她真正的家鄉。
現在,她還可以理所當然的認為常世更值得留戀,這里有她的師父、友人和……心之羈絆。
是每日東奔西走的揭榜,是黃昏時刻南郊溪邊的戳魚,是早起晚歸的練劍,也是無數次險些喪命的冒險。
是她的生活,更是心中的江湖。
可這一切,只是建立在“當下”。這些都是在失憶后被繁忙和瑣碎填充的新的生活。
但是當她回到冥島以后呢,知曉真正身世以后呢?還會像現在這般毫不猶豫的選擇回到常世嗎?
她不敢想,也無法肯定。
或許可以將在意的人都接到冥島一起生活,可是他們會同意嗎?
師父他老人家要云游四方,羅肆至還有魔域管轄。
這些問題原本可以不用思考的,只因為玉郎君一句不為人知的冥島規矩,就在腦中想了如此之多。
“未發生的事情,誰又知道呢。”玉郎看著凌若如此說道。
是啊,誰又知道呢。
如果現在不去,小雪還等得到嗎?忙清手上所有的事情,又會是什么時候呢?
她完全可以在解救小雪過后再回來辦剩下的事,到時有真正的貓兒助力,或許還能比現在更快。
對啊,干嘛畏手畏腳,就上啊。
“去,決定了,就是現在。”再次確認心意后,凌若變得更加堅定。
“可否請玉郎君告知去往冥島的方法,或者大致方位?”
“吾與你一道。”
“欸?玉郎君竟然和我一起嗎?!”
少女滿臉震驚,顯然被他的話嚇得不輕。但是心中也是有些期待和歡喜的,畢竟在面對位置的一切時,能有個熟人陪著,還是一個得道高人陪著。
“只是此行多日,一走不知何時,玉郎君不用回仙府與他們知會一聲嗎?”
“不用。”
“那其他人呢?就像你剛才與我說的,事情處理清,重要的人去道別。”
對方將長劍重新放回地面,赤手挖出一個深坑,將它端端正正的擺放進去,再以厚雪覆蓋。完事后,不知念了什么決,方才的那塊雪地瞬間平整,仿佛從未有人來過一般。
“已經道別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