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片刻,夏至松開了門把,轉身走了回去。
蘇曉在原地站著,他把臉別到一邊,當她走近時,他閉上了眼睛不敢看她。
她走到他跟前才想起自己忘了把鞋子脫下。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和潔凈的地板,很滑稽地彎腰重新脫下了皮靴,往墻角上一扔。她一下子又比他矮了一截了。
她發現他的肩膀微微地抖動著,她茫然若失,看看仍在播放著輕音樂的電腦音箱,又看看矮桌上還沒喝盡的啤酒,想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意識到他只把這事告訴了她,這才是他一直單身的理由。
她回溯著認識他后的眾多細節。
第一次見面,過楠山上那座獨木橋,面對她伸出的手,他強抑著的不自然的神色;
鄴景灣露營,面對她不經意的觸碰,他慌張的神色,以及看日出時那兩根將她的腦袋按回自己肩上的指頭;
還有剛剛的擁抱,他那僵直的身體。
這都是他在面對異性時的本能反應,更別提他在女生面前的那種羞赧,這不是他刻意為之的,他確實感到不舒服。
但他很努力地向所有人隱瞞著自己的性取向,他給她打那些電話,約她見面,不是為了炫耀,只是為了讓所有人覺得,他沒有什么不一樣。可是……
夏至說:“你不只是不喜歡女人了,我覺得你簡直就是怕女人。那你為什么不怕我?”
他睜開了眼睛,還是沒有看她:“我也怕你……怕你不理我……我跟你說過,我是個怪胎……”
“你不是。”她上前一步,不由自主地想抱他,然而腳尖只踮了一下,又縮回去了,她歪著頭去找他的目光,說道,“我……可以抱你嗎?純友情的那種。”
他略略轉了下頭,對上了她的眼睛,她朝他一笑。一秒的愕然后,他點了點頭,同時向她張開了懷抱。
她兩手從他雙臂下穿過,抱緊了他:“謝謝你信任我。”
“也謝謝你……不嫌棄我。”他緊箍住她,她聽到他的帶有濃重的鼻音,呼吸在顫動。
“怎么會呢?你應該早點告訴我。這樣我就安心了。”
“安心?”他松開她,詫異地看著她。
“我怕你喜歡我啊!”她皺了皺鼻子笑說。
他微微蹙起眉說:“那是,你表達過不只一次了。你不用老強調的。”
“不是那意思。”夏至溫和地笑著,伸手把他的臉掰轉向自己,“你看著我,聽我說。你很優秀,這一點不會因為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而有所改變。和你交朋友,我其實壓力蠻大的。
“這種壓力不僅是來自外界,也來自我自己,有時我真的會怕我喜歡上你了。我是那種蠻自卑的人,一旦喜歡一個人了,就會患得患失,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對方越優秀,我就越害怕。”
“夏至,我沒你說的那么好……”
“你比你自己想象中要好。”她點著頭,像為了增加自己話語的說服性似的,“我現在不擔心了,我可以確認你真的不會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你,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
蘇曉兩邊唇角一揚,笑了:“我沒見過誰因為別人不喜歡她而高興成這個樣子的。”
“你現在見到了。”夏至指了指桌上的啤酒說,“酒,還喝么?”
“你喜歡。”
“那坐吧。”她這下有數不清的話想聽他說,也就不急著走——事實上,現在也夠晚了,已經將近十一點了。
她重新開了一罐酒,等著他坐下,看著他枯站著,她問他:“怎么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坐到了她身側。
“有什么好奇怪。”就是……有點惋惜而已,“你不想告訴別人?”
他搖頭:“不想。”
“你沒必要這樣委屈自己。”他落寞的神色讓她有點心疼,“找個男朋友也是可以的。”
“我……喜歡過別人。”
她記起來了,他一開始就跟她說過。蘇曉說他向那個人表白,嚇壞了他,只是她一直慣性思維地以為那是“她”。她想問這件事,在她開口之前,他先說了。
“我沒有直接告訴他,我給他寫了一封信。接著沒有然后了。”他把夏至手里開了沒喝的那罐酒拿了過去,“我們本來是很好的朋友。”
他也許久沒再想起兩人在球場上的默契合作,想起兩人在晚自習的課室里刷題,他第一次向蘇予潔說謊,是他帶他到網吧里通宵打游戲。
“之后,不論男女,我都沒再交過那種很交心的朋友。”他又看向她,“除了你。”
夏至向他舉起酒罐:“雖然我覺得我沒什么能耐,但是我應該可以做到不辜負你的信任。”
“你當然可以。”他把酒罐碰了上去,喝了口說,“夠了,明天還要上班。”
“啊對……”她差點把上班這事忘了,明天是星期五,“那好吧,睡覺了,我困了。”
她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走向閣樓,他看著她的背影說:“你……要睡我床上嗎?”
她頭也不回,邊上樓梯邊說:“有問題嗎?你不是說你不喜歡女人?我又不擔心。我懶得跑回去了。”
大半夜的,又喝了一身酒氣,十分鐘的路她都懶得走。再說,他們又不是沒一屋里睡過,現在就更沒疑慮了。
“但……我們生理構造還是不一樣的啊……”
她站在樓梯最上一級轉身說:“不是,我睡你床不代表和你同床睡啊,你去睡沙發。”
“……夏至,這是我家啊……”他的神情有點可憐,那沙發窩一下子舒服,但躺一晚上估計會夠嗆的。
“那難道你要我一女的去睡沙發?”
“……其實你也可以當我是女的……”
“你不是說了咱生理構造不一樣嗎?你這副皮囊躺我旁邊,我怕我一不小心把你掰直了。”她沒心沒肺起來,天王老子也沒她辦法。
“……好吧,我睡沙發……可是,你還沒洗澡……”
“就你瞎講究,我又沒帶衣服換,洗了跟沒洗有分別嗎?”她是拿他那輕微潔癖沒辦法了,客隨主便,只好說,“要不你借我衣服?”
“嗯……衣柜里,你隨便拿就好。”
她找了件能蓋住大腿的t恤,下樓走進了洗手間。洗完澡出來,蘇曉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夏至把毯子蓋在了他身上,他熟睡的樣子,靜謐而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