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昴日星官在哪一處當值來著?這日頭倒是布得半分也不含糊!”
織影仰面躺在甲板上自言自語地嘀咕,滿含怨念地抬手在眉骨處搭了個涼棚,被逼得瑟縮的瞳孔方才舒緩稍許,思緒也清晰起來。
“噢,昴日星官隸屬二十八星宿,應當在新天界。”
分歸分,各自的職責倒是沒落下。
她內心嗤了嗤。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嚴實地擋住了刺眼的光,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誰,頃刻間笑意漫過嘴角,十分順從地撤回手拍了拍身側的位置:“阿霄,你出來得正好,一塊兒曬太陽。”
來人俯身坐了下來,將她的腦袋輕輕托起,枕在自己大腿上,讓她躺得舒服一些,手挪到她眼睛上方,投下一片清涼。
他無奈中帶著寵溺地說道:“眼睛這樣怕光,還出來曬太陽?”
織影空出手來,就招手喚來一朵彩云,捻了幾根絲線出來搗鼓,回道:“最快也要黃昏時分才能渡過滄浪海到達歸墟,待在船上也沒什么事可做,難得今兒太陽這樣暖和,不曬可惜了,多曬太陽心情好!”
“還有這說法?”小金烏顯然不信。
“我那個主治醫生,也就是醫官說的,實踐證明,這話沒錯。”
“男的女的?”
“男的啊。”織影順嘴就答了,忽而捏著絲繩的手一頓,不禁彎起嘴角揶揄道,“你不會連他的醋也要吃吧?那可不值當。”論輩分,她可得叫人家一聲伯伯的。
過了一會兒,小金烏聲音低低地問:“哪里不好?”
“啊?”織影一頭霧水。
小金烏道:“若無病痛,何須找醫官?”
織影哦了聲,但她的病對神來說委實算不上大事,也不好意思拿出來講,含糊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腸胃不大好,病程有點兒長。凡人嘛,一年到頭總有個三災六病的,小小的淋個雨都能病上七八日!”想到什么,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沉重起來,“不過有一點很不好。”
小金烏側耳傾聽。
織影鄭重其事地哀嘆道:“沒口福。”
小金烏:“……”
難怪她這樣愛吃,被掐著脖子還惦記著與他分蓮藕,又搜羅一大堆醫經藥典,兼顧著獨自研習醫術。云族中人素來不擅醫道,她又沒半個師者在旁指點,靠著自己硬生生成就這一手不比藥王府中任何醫官遜色的煉丹之術。
前世究竟吃了怎樣的苦頭,才會有如此毅力?
織影不甚在意地說:“其實這些都過去了,神道超脫生老病三苦,能來這里也算是我的幸運。更何況那段時期也不是沒有高興的事情,也有媽媽一直陪著我,就是有些可惜,我的生日蛋糕還沒吃呢。”一想到自己親手做的巧克力蛋糕最后沒能吃上,她心里就倍感遺憾。
將手里的絲繩做最后的收尾,她系在了小金烏為她遮光的那只手腕上。
小金烏對著手繩端量一番,又看向她,挑眉道:“定情信物?”
她搖頭:“隨手編的。”她怎么可能準備這么草率的東西作為定情信物!
小金烏裝模作樣地嘆了嘆,正欲感嘆交換定情信物那日好似遙遙無期,身后傳來腳踏木板的聲音,一息不到,就聽見有人溫聲含笑道:“我來的不巧,打擾二位了。”
聞得人聲,縱使織影一慣不拘小節,臉上也不免有些臊,翻了個身輕身而起,雙足落到甲板上時踏出幾道細碎的聲響。
腿上的溫度冷卻幾分,小金烏的眸色也跟著冷了下來,長身站起,嗓音發沉:“知道是不巧,怎么不見你走?”
對面的人眸中載滿星子,笑意溫和,便是被冀離一同帶上船的歸塵。
他為難道:“船艙里太悶,在下也總得出來透透氣啊。”
“要不本君在你身上多開兩個洞,叫你透氣透得更通暢一些?”小金烏隨手變了根翎羽出來,淡聲說道。
歸塵撇過眼,求助似的目光看向織影。
復又心如止水的織影自動屏蔽掉他的目光,淡定地踱步至船舷處看海。那動作和神情,分明就是在表達一個意思——你就是被他戳成篩子,我也不會多說什么的。
見此,歸塵不由露出一絲苦笑:“先時顧姑娘以靈藥為在下醫治舊患,卻遭在下曲解誤會,是在下小人之心。本來想來向顧姑娘致歉與致謝的,誰知,竟沒有機會。”
“致歉?致謝?”小金烏嗤之以鼻,嫌惡地挪開視線,冷聲道,“冀離念著與你之間的舊日交情,本君可沒有。老老實實地待在船上,等到了歸墟,自有你的好去處,至于這裝腔拿調的歉意和謝意,你還是收回去的好,不然本君這手里冷不丁地一滑,翎羽會扎到哪里,那可就保不得準了!”
這是手上發癢,想揍人的前奏。織影悄悄放出神識看熱鬧,可惜沒帶瓜子,不夠有氣氛。
“赤霄上仙這是在威脅在下?”歸塵依舊是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樣,可那眉目間的戾氣卻如帶毒的箭矢,悄無聲息地瞄準了目標。
奇怪,歸塵都已經被封了經脈,哪里來的底氣挑釁小金烏?織影蹙起眉頭,暗自不解。
只見小金烏手掌輕抬,一簇赤金色火焰徑直飛向歸塵心口前三寸處而止,頃刻間就使得他大汗淋漓,眉心蹙起深刻的褶皺,不到一息,便已是面如金紙。
這歸塵是成心來作死的么?
內火三層,摧折心脈,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織影禁不住撇眼看去。
海風激昂鼓動著疾掠而來,將歸塵那原本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吹得四下狂舞,越至他的臉上狠狠抽打,心口的火焰紋絲未動,映亮他愈加發白的唇。
他亦不動不語,未有絲毫退卻之意,雙眸被發梢刺得發紅,乍然間望了過來,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個發了狂的魔鬼。
不對,很不對。他不是一個不要命的人。
但是哪里呢?
織影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卻見他被豆大汗珠劃過的嘴角掀起一絲冷酷的弧度,無聲地比著口型。
——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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