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未完。
阿繡去了臨江最大的那間繡坊,直到晌午也沒離開,直接在這邊用飯休息。
管事繡娘專門為她安排了房間,跟岀來那些婆子、車夫之類,也都在外面的小院歇息。
杜媽媽在外間坐著品茶,吩咐下人們退去門外不要打擾小姐休息。
而此時,離繡坊不遠的一處石橋旁,阿繡一身丫鬟裝扮,身披墨綠色斗篷,垂著頭正跟著杜娟快步離開。
“小姐,那人住在北郊河邊的一艘爛魚船上,我聽那小乞丐說,他在那邊已經好幾年了,臉上的傷跟跛了的腳從一開始就是那樣。”
從繡房到北郊河,兩人走了近一刻鐘的樣子才到。
這里一片矮屋深巷,是閑雜人等的聚積地。
杜娟去到的時候便有幾個小乞丐端著臟兮兮的空碗向她跑過來。
她手里捏著銅板,對那幾個小乞丐問道:“我讓你們看的人呢?”
原本推推嚷嚷要擠前面的幾人聽見這話停了來,其中一人小聲說道:“不在了。”
“不在?什么意思?我不是讓你們看好他嗎?”
“不是跑了,是死了。”
死了?
杜娟回頭跟阿繡對視了一眼,捂著狂跳的心口問道:“怎么死的,什么時候的事?”
“就前幾天,掉河里淹死了。”
“不是掉下去的。”一個小點的乞丐悄聲說道:“我見到有個人將他推下去了。”
無家無親的乞丐,死了也就死了,翻不起任何風浪。
可杜娟跟阿繡此時卻想到殺人滅口。
那郎中的尸體早已經被打撈起來給衙役扔進了亂葬崗。
很多人都見到他死了,這消息不假。
從繡坊那邊回到何家,阿繡整個人都是呆呆的,根本回不過神來。
“小姐,小姐,二夫人過來了。”
杜媽媽將她推醒,阿繡起身,理了理發髻去門口迎接。
毛氏帶著一大群丫鬟婆子,下人們手里抬著箱子跟織布所用的木具,看樣子是要給阿繡這邊使用。
“姨母。”
阿繡上前見禮,剛彎下腰手臂便給毛氏抬了起來。
“你這孩子,還跟我客氣什么。”
毛氏笑道,握著她手向屋內而去。
已過而立之年的毛氏美貌不減,眉目之間跟阿繡她娘還有些像。
曾經阿繡很喜歡她的這張臉,看著莫名就有一種親切感,此時的她只覺內心發寒,莫名厭惡。
兩人去到房中,毛氏看了一眼上茶的杜娟,對阿繡問道:“我記得你身邊有幾個丫鬟已經到年齡了,可有想過配人或是讓她們歸家?”
阿繡啜了一口茶笑道:“正想說這事兒,紫桐跟紅梢兩個丫頭都大了,打算這幾日便放她們歸家。”
毛氏點頭,“那兩人是你帶過來的,如何處理你自己看著辦便是。”
她又掃了眼杜娟,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杜娟這丫頭不是也到年齡了,她跟了你這么久肯定舍不得放走,不如我在府中挑個管事,為她促成一樁姻緣。”
阿繡端茶的手一頓,隨即笑道:“這事情……”
“小姐,小姐。”一直在旁邊的杜娟噗通一聲直接跪到阿繡面前,“小姐,奴婢不嫁,奴婢要一輩子伺候你。”
阿繡一陣感動,趕緊將人扶起來道:“我知你忠心一片,也是舍不得你的。”
“姨母。”她轉頭,眼眶紅紅的,“杜娟的事情,晚點再說吧。”
毛氏點頭,嘆息道:“難為她有如此想法,終歸是你的人,你自己決定就好。”
“嗯。”阿繡壓了壓眼角,又問拿過來的織布架做何用。
毛氏嘆道:“你也知道織紗衣的作坊在纖繡行手中,我們手里的人目前還沒有領悟其中要領,這事還得你來摸索摸索。左右蠶種已經找到了,可別浪費了這次翻身仗的機會。”
阿繡的神情有些恍惚,跟著嘆道:“姨母,家中針譜下落不明,當年我太小了,羽裳紗衣除了見哥哥跟母親織過幾次,并沒有學到什么。”
“這事情我也知道。”毛氏握住阿繡放在桌上的手,向是要給她力量,“可是現在除了你也沒有別的人可選了,最近辛苦一下,看能不能摸索通透。”
阿繡沉默,毛氏又道:“放心,當初我說過這些繡坊都是卓家的,等你成親,姨母便作陪嫁讓你帶入夫家。”
毛氏目光炯炯,阿繡點頭道:“好。”
作為卓家人,她不能讓那些手藝在自己手中失傳。
三個月時間轉瞬即逝,阿繡手里的紗衣還沒有多大突破,何景澄卻帶來了一件近乎完美的織品。
那紗衣輕薄如翼,呈在陽光下流光溢彩,邊角處還有一些刺繡,用的也是卓家獨傳針法。
“表哥,這東西從何處而來?”
“平陽一帶。”提到這事何景澄有些懊悔,也有些氣憤道:“我們的蠶絲才剛出便被人學了去,看來楊掌柜就在那邊,還將針譜拿出來跟人合作想要打壓我們的生意。”
“表哥,你怎知是楊掌柜?”
很顯然剛剛那句話是他的猜測。
“除了他手里的針譜,誰還能有這本事?”
“姚姚,我打算再去一趟,等找到那楊掌柜,非將他碎尸萬段。”
何景澄混身上下都散發著濃濃的戾氣,阿繡的手莫名一抖,安撫道:“表哥不可,我還很多事情要詢問楊掌柜,事情沒弄清楚之前,這人不能動。”
何景澄認同般點頭,話峰一轉便道:“是我沖動了,等抓到人,我交予你發落。”
阿繡松了一口氣,“表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成,你不適應那邊的水土,這事交給我去辦便好。”
何景澄很快走了,隔日便啟程去了平陽,只可惜這一次又是空手而歸。
人沒有找到,他只查到紗衣出自一家叫萬興的綢莊,那東家姓曹,不是什么大人物,卻在道上有人。
他將手藝跟繡坊藏得很緊,根本沒人知道他的東西從何而來,只知道他有一個了不得的繡娘。
等江南的幾家大族追查來路之時,這人的繡樓已經擠身江南一帶富賈之地。
新冒出的刺頭如雨后春筍,收割巨額利益的同時也給曹家帶來了災禍。
在這次斗爭中,阿繡聽聞曹敘的兩個兒子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