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冰面下伸出的那只手枯瘦發黃,仿佛一只吊爐雞爪一樣皮包著骨,毫無生命的跡象,卻死死地抓住了活人的小腿。
趙之言幾乎是絕望地吐出一口氣。傀儡腐尸?想不到這個年代還有人會復制這樣的魔法。他驚駭地想到關家失蹤的女孩,她是不是一直躺在村外冰封的池塘里,在衰草寒煙之下仰望著活人的世界?等到她坐起來完全起尸的時候,她就會用蠻力把他撕成碎片,就像她活著的時候在電腦前面撕著牛肉干,他禁不住渾身戰栗起來。
一瞬間所有關于古老詛咒的知識在他的意識中奔流而過,他在精神緊張中瘋狂抓取著任何有用的只言片語,同時飛速地瞥了一眼北方學院的兩個男生。那個更小的已經嚇呆了,但那個大的……該死的北方學院永遠都是那么野蠻,難道他們復原了通靈獸這魔法還不足夠?他們還玩起了早就被禁止的傀儡腐尸?那個大的叫什么來著,杜正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算計的冷笑,胸有成竹地望著他。他早就在這里布好了局!
他的臉上燒熱,羞恥和怒火在他的胸腔沸騰,一股力量自胸口奔騰而下,他怒不可遏地在指尖催生出一團異常明亮的金色火球,業火將會滌蕩污穢,一了百了。
他本來不想使用這么劇烈的力量,法師的戰斗一向講求機敏和高效,但對死物恐懼是人的原始本能,更不要說他現在惱羞成怒地急于擺脫這個陷阱,迫不及待想要給那兩個學生好好上一節課外補習班。
那一瞬間他很有些為躺在池塘里面的尸體難過,傀儡術都會綁縛法師活著時的意識,宛如亡靈法師。一個人要死兩次實在太過分了,這也是這種魔法被廢除的根本原因。只是這個多愁善感的念頭一閃而過,他就意識到不對勁。
那個小崽子突然叫了起來,“尸體怎么會不怕業火焚燒?”
趙之言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冰下的尸體并沒有焚燒起來,他制造出來的火球就像普通的火焰一樣熄滅的冰水里,枯瘦的死人手爪依舊死死地抓著他的小腿,隔著褲子透過一陣濕冷的涼意。
他惶恐地盯著冰面,努力透過池塘臟兮兮的冰面看清下面的東西,同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想看清,人人都知道被水泡過的尸體面部總是相當精彩。
他什么都沒有看見,死人反倒被激怒了,猛地向下拽了一把他的小腿,他一個踉蹌差點跌在冰窟窿里。死人的力量在漸漸增大,徹底起尸的征兆開始明顯了,趙之言的冷汗冒了出來。對手既不是人類也不是法師,可選擇的對策本就十分有限,他不知道業火對腐尸為什么不起作用,就只能選擇常規作戰的方式。
他沒有心思再去關注那個始作俑者和他的毛球,他隔開外物,凝起心神,迅速在頭腦中找到他熟悉的武器模式。背誦千遍,他熟悉那根長槍所有的細節,他引以為傲的雕飾,螺紋的槍柄,有著鋸齒外邊的對稱的扁平槍頭,那是他改良過的法式闊頭槍。
他又聽見那個毛球喊了一嗓子,“真拉風!”
他惱怒那個叫什么羅奇的人又分了他的心。再次排除影響,凝神靜氣,一槍向水底下扎去。從死人手的位置來推算,他這一槍能扎在尸體上,搶在尸變徹底完成前,搶先將死人釘死在池塘底。只是槍尖才一碰到阻力,趙之言就意識到不對,他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執行法師,敏銳地意識到槍桿上傳遞上來的感覺不是扎在尸體上,更像是扎進了池塘底的爛泥里。
他猛地拔出長槍,向著死人手腕斬去,想要先直接挑斷手腕。他眼睜睜地看著槍尖撞在死人的手腕上,手腕不斷,竟發出了一聲金屬撞擊的刺耳聲響。
他錯愕地提著槍,轉瞬之間徹底醒悟過來,抬起頭憤怒地瞪向杜正一,那人嗤出一聲冷笑。
就在那個瞬間,那人猛地動了。趙之言完全沒有料到,他做了多年的執行法師,執行過許多任務,也經歷過許多驚險的戰斗,他并不是沒有見識過優秀的法師,他只是從沒想過一個剛過二十歲的法師會有戰場殺戮的狠辣姿態。而且他的姿態純熟,仿佛他已經經歷過千百次淬煉。杜正一就像只大型貓科動物,從完全靜止到發動攻擊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他剛剛看到杜正一身形微動,一簇近乎透明的利箭就向他的面門射了過來。
那一瞬間他心如死灰,甚至顧不上想想作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沒有人會真的在大白天里隨便殺掉另外一個人。只是杜正一的周圍全是真實的殺意,不容遲疑,他的本能在他的全身尖嘯,他面如死灰,手中的武器化為更便于砍殺的鋒利長刀,他顧不上別的,運足力氣一刀斬向那只固定住他的死手。
枯手應聲而斷,卻沒有掉落下去,反倒就勢向上一竄,扭曲變化成金屬的藤蔓。趙之言躲避著箭矢的襲擊,才剛跑出一步遠就被藤蔓重新纏住了腳。趙之言去勢極猛,這一次絆住,讓他重重地跌倒在冰面上。
只這一個耽擱,杜正一已經欺身向前一腳踩在了趙之言的胸口。這一腳不僅僅是肌肉能爆發出來的力量,還有強化力量的輔助魔法系統。趙之言掙扎了幾下就放棄了,不吉利地咳嗽了一聲,蒼白的臉被憋成緋紅,他幾乎被踩得要吐出最后一口氣了。
趙之言喘息地瞪著那個踩著他的年輕人,那個人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他的臉并沒有露出嗜殺的扭曲,只有眼神是銳利的。只不過那種自然而然的氣度,讓他更像一個捕食者。現在他知道了,杜正一的行動是高效而系統的,他的第一波攻擊是個陷阱,他把束縛工具制造的就像一只死人的手。在這個充滿死亡的村子,死亡的暗示無處不在,趙之言立刻想到了亡靈魔法,行動起來畏首畏尾。而杜正一用這個時間好整以暇地觀測了自己的能力,再出手的時候幾乎是一擊致命。
那個叫羅奇的毛球在他的視野里冒出來,幸災樂禍又謹慎地站在他同伴的身后,他的黑色瞳仁閃爍著奇異的光,看著他的神色十分奇異。那個毛球輕笑了一下嘲諷道,“你積得功德真深厚,只差一點就可以肉身成佛了呢,開心嗎?”
他顧不上說話,踩在他胸口的那只腳更加用力地碾壓起來,他的胸口被擠壓得幾乎要炸裂了,肋骨就在斷裂的邊緣,耳朵轟鳴,恐懼不受控制地漫上來支配了他的身體。“別……”他屈辱地發出個單字,怎么聽起來都像是哀求。
他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視著捕食者,那個毛球又閃身躲回了那人身后。
“你不會真要宰了他吧?”毛球憂心忡忡地說,“因為他殺了你的獅子嗎?你要是不宰了他就放了他吧,我看見別人眼睛有毛病自己就會條件反射地流眼淚。你的眼睛肯定沒有這個反射,不然你就得哭著扁人了,那可真夠奇怪的。”
“閉嘴羅奇!”
那個毛球到底有什么毛病?趙之言在昏死過去的時候模糊地想著,為什么杜正一這種可怕的戰爭法師會帶著他?他在混沌中模糊地意識到,有傳聞說北方學院正在恢復古老的習俗,這可能是真的。那個不顯山露水的羅奇,他的能力又會是哪一種可怕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