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杜正一把終于昏過去了的黃毛扔在地上,回過頭來面對著充斥著整條走廊的冰冷和陰暗,止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沒有理會羅奇的兩個娃娃,果然那兩個東西也沒有來纏著他。
他在門口看到齊悅的尸體時猶豫了一下,滿室的惡寒源源不斷地從女尸的背后涌出來,這樣的寒冷讓人抵不住,可制造的人也未必抵得住。他焦灼地努力往女尸背后看,最嚴重的問題就在這里他看不見羅奇。
他不理會女尸的幻像,哪怕他推開女尸的時候,手上冰涼堅硬的觸感再真實,杜正一也知道那只不過是羅奇制造出來保護自己的盾牌。他環視著自己的房間,知道羅奇就在這間屋子里,可他看不見,因為羅奇終于開始反向輸出意識了。
他看得見自己起床以后隨意堆在床尾的被子,也看得見羅奇的被窩就團在書桌底下,一切就像他早晨離開時那樣,只是現在地上的那個被窩是空的。
“羅奇。”杜正一嘆息了一聲,“這可真是存在主義的噩夢。”
沒有人回答他,哪怕他說了一句這么人類的話。
“羅奇。”他試著集中精力喚他,他相信羅奇的意識無處不在,他一定感受得到。
回應他的仍舊只有滿室寂靜,而狂風從他身后被砸破的窗戶灌進來,在走廊中憤怒地呼嘯著,就像是羅奇的怒意。杜正一正面朝著屋內,卻從背風的屋里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壓迫,那股無形的力量壓在的脊椎上。他對抗著這股力量,向前邁出一步,就在這時他的身后突然有了動靜。
他吃了一驚,剛要回頭,又反應過來牢牢地克制住了自己,他知道那不是真的。不過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他的脊背上,不用細想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一只女人的小手搭在他的肩頭,指甲發青,手指枯瘦,青黑色的皮膚緊梆梆地箍著里面的干肉。
他嘆口氣,甚至都沒有費神去抖開那只手。在他的房間里的,只有他和看不見的羅奇是存在的,甚至也許他們現在正面對著面。可就在這時,他聽見耳邊清晰的一聲笑,那是女人嬌媚卻又枯冷的笑聲,適時地嘲諷著他。
“羅奇,停下來。”杜正一嘆息一般地喃喃說道。羅奇竟然是這樣一個天生的操縱意識的高手,意識之戰就是這樣,一面攻擊對方的心靈,一面制造無比逼真的場景,這個場景越逼真,對方的意識越薄弱,真假越發難辨。一直到最后,假作真時真亦假,被攻擊的人再也逃不出意識的陷阱,整個人便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精神困在一個死循環里漸漸枯萎。
不知不覺間,一股悲傷穿過了杜正一的心口,就像星期天下午落在庭院里的雨,他站在屋檐下,無處可去,雨飄落在他的臉上,就像淚水。漸漸的,他聽見了一陣跳躍的提琴聲,琴聲沒有絲毫情感,就像雨水無休無止地落在這個世界里,仿佛在描述著的是這個世界荒誕的節律。
他忽然記起來了,拉琴的是一個孩童。他父母的血在一樓流得到處都是,人已經斷了氣,孩子卻在二樓拉著琴。
可那時候他又在哪里?是站在庭院中的外人,還是那個在二樓一直拉著琴的孩子?
倏忽之間他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剛剛成年的男人,站在自己的房間里,臉上帶著淚水。
“羅奇。”他喚了一聲,這個世界仍然沒有回答他。
但是杜正一已經明白,這是不屬于他的悲傷。他想起了那個年輕的焚蓮者,叫做晉雨的那個。她并不是高級心靈感應者,但是她在控制人的情緒上頗具天賦,而且引以為傲。但是羅奇,顯然是一個高級心靈感應者,而且,在控制人的情緒上天賦異稟。
幻覺也許可以解脫,但情緒的滲透卻可以穿越層層壁壘,直擊心靈的深處,喚起不屬于自己的情緒。接著,也許他就會自己卸下心靈的護盾。
他站在這里,處境已經岌岌可危。
杜正一猶豫了,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后的女鬼悄悄地縮回了手,杜正一驚訝地看著她抽身退步,很明顯地讓出了門口。
他明白過來,羅奇并不打算困住這里的任何人。他可以抽身離開,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他猶豫了一瞬間,想清楚如果他離開的話,羅奇的后果會是什么樣。他的意識已經膨脹蔓延得十分巨大了,也許是受驚讓他祈求了自己內心深處最原始的力量,這種力量自他嬰兒時代就存在著,可他從沒有學過如何駕馭和管理這種力量。他喚醒的就像是沉睡在他頭腦深處的原始猛獸,他也許現在還有一點自我意識,可是他幾乎沒有可能將這股力量收束回去。
他會一個人在這里承受折磨,他不知道羅奇的力量會膨脹到什么程度,但他可以肯定再沒有什么法師敢靠近這里,羅奇可能會死于身體的衰竭,或是完全陷入瘋狂。
他低低地罵了一句,猛地拉起門,“砰”地一聲把門摔上,把他自己關在了門里。
他的煩躁和針對羅奇的情緒,點燃了屋里涌動著的意念力量,一瞬間屋中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光線變得更暗,幽暗中更多的形體掙扎著涌動起來。
杜正一不用細看也知道,那將是無數羅奇記憶中和他自己記憶中的最讓人恐懼的東西。
在事情發展到徹底完蛋之前,他還有一點時間。他必須讓羅奇明白是他回來了,羅奇聽不見他也認不出來他,只有一個可能就是羅奇已經躲藏進了意識的深處,那么他也只能在意識中接近他。
只是,能做到這點的唯一方法就是杜正一自己降下意識的護盾,讓羅奇進來。只不過這樣做的結果,也可能是杜正一的意識被羅奇吞沒、撕碎。除此以外,還有一件更有可能發生的事,羅奇的攻擊也許不會將他吞沒,但卻會導致他舊日的傷急劇惡化,一發不可收拾。這兩種可能的結果,其實是完全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