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羅奇睡眼惺忪,歪在小會客廳的一堆墊子里,希望墊子能把他一起淹沒。杜正一的眼圈有點青,坐的還算端正,只有羅奇能看出他其實是一臉忍耐,讓他在地上彎著他那兩條大長腿坐著,他總是相當暴躁。人類發明了高腿家具,從地上爬起來坐到了椅子上,這事確實是存在就有合理性。
裴樞看著也不像太健康,透過他的偽裝,羅奇猜他大概從前天開始就沒有睡過覺。他疲憊的視線從他兩人身上掠過,神色嚴峻,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是怎么找到關毓山的晶體的?把這個過程仔細地說一遍。”
杜正一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恍惚,羅奇在毯子里犯惡心地哼唧了一聲,都沒有接話。杜正一是因為休息不夠,注意力集中不起來。羅奇是因為睡眠不足,再加上在意識世界里待的時間太長,癥狀有點像宿醉,暈暈乎乎的還有點頭疼,這會捂著腦袋不肯從墊子堆里爬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裴樞問道,“高地法師不再戒酒了?還是你們自己做酒了?”
“怎么可能?”杜正一錯愕地說,踢了羅奇一腳讓他坐起來。
羅奇打起精神來坐了起來,“什么?出什么事了?”
裴樞抬了抬手指,召喚出兩只馬克杯,羅奇瞥了一眼,馬克杯的瓷質很差,放在夜市上大約能賣上十五塊錢。兩只杯子里注入了紅褐色的液體,杯子穩穩地飄向兩人,羅奇接過來自己的,“我哥最好什么都別喝,等會讓他再睡一覺,就能自然恢復過來。”
裴樞憂慮地望了他一眼,“我很快就要走了,等會你繼續休息。”
杜正一點點頭,放下了杯子,羅奇一口氣灌了半杯飲料,頭疼的好了一些,腦子也清醒了不少,不過整個人也亢奮的有點顫抖。
他開始顛三倒四地講發現關毓山晶體的前前后后,重點落在描述關歆月的耳骨釘上。
“孩子。”裴樞止住了羅奇,“你可能喝的太快了。”
杜正一笑了一聲,“他本來就不太靠譜,你還在他屁股上點了一把火。不過老師,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可能你給我們一些提示的話,我們能說的更清楚一點。”
裴樞思索了一下,不過在羅奇看來并不像是他在猶豫,只是在組織語言。他好像度過了非常漫長的一天,羅奇多少有點幸災樂禍地想到,瓊林的第一法師好像遇到了勁敵。就在這個時候,裴樞說了至關重要的一句話,“你們帶回來的那個晶體,并不是關毓山的晶體。”
羅奇一口水吐在了高地法師的墊子上。他就像是遭到了報應,抬起頭震驚地看著裴樞,“你說啥?”
“晶體,你們是怎么得到晶體的,關家的小孫女是從哪里得到的?她確實是從關毓山的手中得晶體的嗎?”
“確定,確實。”羅奇驚訝地說道,他的腦子迅速回憶著相關過程的所有細節。“關歆月腦子非常清楚,她可以肯定晶體是關毓山親手給她的,中間沒有過別人的手。”
但是羅奇自己并不像他嘴里說的這么肯定,所有跟關家有關的記憶都在他的腦子里狂奔著,他飛速地檢索著,敲打著所有的細節。有那么多地方可能有問題,有很多地方都不對勁。他跟杜正一對視了一眼,從杜正一的眼里看到了同樣的意思。
“我在晶體里見到了關毓山的意識片段。”羅奇思索著說道,他推開了所有的反面懷疑,先去說那些他和杜正一都能肯定的事情。“雖然我并不認識關毓山,但是我認為那個意識是一個完整的意識片段。難道有人能在一個意識里面,再嵌套一個意識?不對,不對,那就是一個意識”
裴樞搖了搖頭,“那個意識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羅奇的心頭一沉,“對,當時那個意識為了能在現實世界中存在一會,確實消耗了所有的能源。”那個意識把自己刪除了,本來就是一個留言功能的意識,他們也沒有特別在意。如果有人在這里擺了他們一道,那他們的整個思路就都有了問題。但這確實非常可惡地跟后來的情形順了下來,比如說為什么關毓山留下的情報里沒有焚蓮者名單,沒有寫明焚蓮者的意圖是封印獸
“你判斷那個意識確實是關毓山?”裴樞問道。
羅奇沒有猶豫,他不知道自己這么說是不是擔了巨大的風險,但他點了點頭。“我判斷是這樣。”
“裴老師。”杜正一在旁邊說道,“羅奇的判斷一直都是對的。”
羅奇緊張地看了看杜正一,他一定已經想到了所有他想到的事,不過從他的臉上什么都看不出來。杜正一的面色相當沉靜,他的眼底還是有黑眼圈,眉微微簇著,帶著沒醒的樣子,可是羅奇還是知道他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而且腦子還在高速運轉著。
裴樞點點頭,羅奇看得出來杜正一的意見對裴樞來說分量很重。“還有什么?”
“這個意識還充當著晶體中信息的守護防線,它攻擊了杜正一和我,但是在見到關歆月的意識存在的時候,就完全停止了攻擊。”羅奇說道。
“他的孫女,一個密鑰。”裴樞了然地說道。
接著羅奇詳細地描述了整個過程,不過這里面有很多東西羅奇僅僅是憑借基本的推斷加上他的本能,他不太了解這些東西在正統的意念法師教材里是怎么闡述的。
裴樞一直認真地聽著,直到羅奇說完也沒有打斷他。他思考了一會才說道,“說的不是非常標準,但是我能明白你的意思。我也認為你的判斷沒有失誤,那個意識應當就是關毓山。”
“那么你說它不是關毓山的晶體,又是怎么回事?”羅奇問道。
裴樞沉思了一會兒,緩緩地說道,“我只能說,有人在關毓山的殼子里放進了別的靈魂。”
這句話讓羅奇有些脊背發涼,很多細節在他的記憶里像涂了記號筆一樣高亮顯示了出來。他不知道該怎么理解裴樞的這句話。
裴樞目光昏沉地看著羅奇,羅奇也看著他,半晌問道,“啥?”
裴樞長長地嘆了口氣,“孩子,我說的是有人繞過了關毓山留在晶體里的防御,保留了關毓山的片段意識,把他繼續留在那里當作晶體的守衛。但是,這個人更改了晶體里留下的內容。”
羅奇不知不覺地張大了嘴。
“我說的更簡單一些,有人沒有破壞掉人家的鎖,卻進入了房子,拿走了主人留下的東西,換成了其他的東西。接著,他又把人家的房門鎖開,然后揚長而去。后來的人看主人的鎖還在,打開了鎖,拿到的卻已經是贗品了。”裴樞說道。
羅奇說不出話來,他隱隱約約早就有了這樣的懷疑,只是說不清楚,而且他真正的意念法師的知識實在他少,他評估不出這件事有操作成功的可能性。“能夠不破壞鎖,就直接走進門去?”
“只有這個可能。”裴樞說道,“我召集了瓊林最好的算師,使用瓊林最好的資源進行p。但是第一步校驗的時候,就已經對不上了。關毓山是一個重要的法師,他以前有很多報告在瓊林存檔。兩相比對,得到的結論是里面的內容并不是關毓山留下的。”
“我能問問,你們是有說好的密碼嗎?”羅奇問道。
“頭腦并不是一個特別好的儲存秘密的地方,哪怕我們有商定好的密碼,可是如果真的遇到了對手,也無法保證對方不會挖掘出密碼來。所以密碼,其實并沒有用處。但是一個人意識的組成是十分復雜的,人的行為特征以及喜好和習慣既總體恒定,又很難測量去得。想要完全掌握一個人的各種喜好、習慣和特征,需要大量的樣本集。比如說,這個人在一百年里提交的全部報告,寫在紙上能填滿一個房間那么多。有樣本集,算師們就能知道這份報告是不是出自原來那個人之手。”裴樞耐心地解釋道。
“我明白了。”羅奇低聲說,“就像是復雜到的筆跡學。”
杜正一無奈地搖了搖頭,“如果麻將知道他這么久以來,辛辛苦苦計算的都是贗品,拿到的都是假情報,他一定會氣個半死。”
裴樞說道,“這至少解釋了為什么你們每次去的地方,不但無功而返,而且每一次都遇到了事故。”
杜正一想到了別的,“所以我們實際上明確了一件事焚蓮者是在耍我們。他們是在向瓊林攤牌,是在公開向瓊林宣戰。”
裴樞半晌才說道,“我們本來是想要確認這個組織是不是存在。在幾年以前,瓊林還認為他們是個小流氓團體,一群算不上高反的ns分子。現在的結果,卻已經激進到焚蓮者不但存在,而且還向瓊林公開宣戰的程度。這種情況,確實是瓊林始料未及的。”
“等等。”羅奇在旁邊插話道,“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我還是想知道那個人,那個人是怎么繞開一個活動的意識,一個動態的門鎖,進到里面去的?”
裴樞仿佛想了一下才明白羅奇在問他的是技術問題,他的神色和藹了許多,“你真是一個好學的孩子。”
羅奇,看到杜正一在旁邊鄙視地翻了個白眼。
“可惜我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可能他找到了某一個上古密語,拿到了更高的權限,也可能他自己創造了某種辦法。”裴樞態度謙遜地說道。
“不一定。”羅奇搖了搖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這個人從學術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我覺得不太可能,你才是意念學的泰斗,如果連你都不知道,那這個人一定是從工程學上做到的。”
羅奇看了一眼杜正一,他沒有忘記杜正一是怎么解除瓊林的防御的。杜正一是個頭腦非常靈活又務實的人,也許那個總像個開天辟地第一意念師的人,也只是一個靈活的工程師。“也許吧。”裴樞說道。
也許吧,羅奇意識到裴樞不想糾纏這個問題,他要忙的事還太多。杜正一又繼續跟裴樞談起了他們p了贗品信息以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但羅奇的思緒回到了更早的時候,關歆月講的那個可怕的故事,故事不完全是真的,但是關歆月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出事前關毓山的腦子已經不清楚了。
他也又一次想到了在井底,他感受到的那陣不屬于他的痛苦。那是誰的痛苦?很明顯,那甚至不是關毓山的痛苦,那是那個對關毓山遺物進行大修改的人不慎留下的個人印記。
羅奇知道那個人是誰,重傷杜正一的人是他,主持大黑天廟的人是他,對關家滅門的可能也是他,他最有機會也最有能力修改關毓山的遺物,為后來人設下陷阱。還有可能,在關毓山死前,他就已經控制了關毓山的意識。
就是這個王蛋,害得他們去草市上躥下跳地買高能晶體,害的他們辛辛苦苦地計算解密,害得他們像猴子一樣到處奔忙。結果去的每一個地方,都是這個王蛋讓他們去的,把他們當猴子一樣耍來耍去。
羅奇突然倒在了地上。
正在說話的杜正一停了下來,驚詫地看著他。裴樞也吃了一驚,差一點就伸手過來摸他的脈搏了。不過畢竟還是杜正一更了解他一些,攔住了自己的老師,蹙眉問他,“羅奇,你在搞個毛?”
“我特么氣到去世了。”羅奇仰躺在地上,瞪著頭頂的天花板。“我連一點自尊都沒有了。”
“滾起來。”杜正一說道,“這算個什么事,不要往心里去。”
羅奇拒絕起來,氣到蹬腿。
裴樞驚愕地看著他。杜正一笑了笑,“老師,你看到了,他就是這個樣子。讓他幫忙做事,絕對是要冒大風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