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羅奇的選擇
“我感覺到了你的恨意。”她伸出了羅奇的手,做出了羅奇最無辜的表情。她踩著腳下結實的積雪慢慢地向杜正一走去,面對著杜正一凜冽的殺意,她卻沒有使用任何防御魔法。“我唯一的過錯就是沒有告訴你真相。”
杜正一沉默地等著她說下去,隔著幾步距離,他的神色顯得有些不可捉摸。
“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她說道,聽著像是在狡辯,但是她說的不慌不忙。就像一個溫良的導師,在引導著她的學生回歸正理,追求真相,更好地理解這個世界。
杜正一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排除掉所有羅奇的外形對他造成的混淆和干擾,直視著那個躲在羅奇軀體背后的鬼魂。
“那天我遇到了羅奇,也可以說遇到了一個正在求索的靈魂。”她說道,眼里閃著微微的笑意,“我跟羅奇進行了一場推心置腹的長談。當然,長談是相對于我們使用意念交流的時間,推心置腹也是基于這種能力。”
“你是誰?”杜正一打斷了她的談話節奏。
“我有很多名字,大部分名字你也許都聽說過,我的名字遍布人類和法師的神話傳說,我的名字就是造物主之一的名字。今天,你可以叫我伊瓦。”她微笑著說道,詼諧地朝杜正一眨了眨眼睛。周遭是冰天雪地,她卻能讓這里的氣氛漸漸變暖,仿佛火爐悄然點燃,暖熱的美酒正放上托盤。
她走近了杜正一,俏皮地看了他一眼,又繞著他踱步,仿佛在欣賞著一尊大師雕出的完美雕像。“你是一個奇跡。”
“羅奇也是。”他低沉地說道。
“哦羅奇是個一個突變體,”她不假思索地說道,“法師的種群凋落不可避免,羅奇的出現是物種的垂死掙扎,是極小概率誕生的結果。可惜他必然不容于眼下的法師社會,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是自然法則。所幸突變體對整個生物種群也沒有意義,羅奇如果有后代,不見的還會是個優秀的個體,何況法師的生育率又那么低。當然,我不是說羅奇的靈魂就不珍貴,拋開這些冰冷冷的規則,羅奇是獨一無二的,他對你很慷慨。哦,你感覺到刺痛了,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
“你能清楚感覺到我的情緒?”杜正一問道。他的壁壘依然在,就連羅奇都不能完全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感受。
“羅奇屬于一種返祖現象,他的生理特征十分接近我們,比你更接近我們。他的能力傾向在于心靈感應,但他還遠遠沒有真正明白自己的極限在哪里。我們也談到了這個,我們得到了一致結果,他心靈承受的痛苦太多了,這些痛苦局限了他的發展。”她認真地說道,抬起頭直視著杜正一的眼睛,“你瞥見過他的心靈深處,對不對?”
杜正一沒有否認。
“充滿壓抑和痛苦的灰暗少年時代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記,他也許一生都無法完全走出來,對于一個聰明敏感的人來說,他的心靈一直倍受折磨。他繼續在人生的路上前行,就要背負著以前的痛苦,再不斷得到新的傷害,這個世界不會善待他的。他不是個壞人,我得承認,他值得得到更好的東西,但他所真正渴求的很少得到,你是唯一給過他的。我想告訴你,他比他對你承認過的還要更感謝你。”
她停了停,打量著杜正一,想從他的表情和他的心口收獲種下這番話后得到的收成。杜正一本人也像一座石頭雕像,冷冰冰硬邦邦地面對著她。
她繼續說道,“羅奇陷入了一種執念。他內心深處仇恨法師社會,我想你不一定能理解這點,你是法師社會的寵兒,是英才。即便你的平輩嫉妒你,但是法師社會的權威階層愛你。再說,被人嫉妒可是種不錯的感覺,對嗎?就像獎杯上反射出的光芒一樣,看著也是暖心啊。但羅奇,他遭受過的只有欺凌和n,他一直靠著自己的聰明才能勉強保住尊嚴。當他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小孩子的世界本就是殘忍的,可當他好不容易長大了一點的時候,焚蓮者又找上了他。在他沒有能力的時候,法師社會不但不會保護他,還會在反復測試后把他逐出這個社會。他當然恨這個世道,恨那些做出決策的法師權威。他說過你是他的良心,你也許不會理解這句話的分量,他是因為相信你才能相信這個世界還有他為之努力的價值。但如果法師世界的深坑里還藏著什么能救你性命的東西,他們卻認為你不配使用”
她的聲音低下去了,她感覺著眼前的年輕的男人,他對稱的復合美學要求的平均臉,他比一般人略高的皮膚溫度,他還存在的心跳聲,她甚至聞得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味道。“我能理解他想讓你活著的心情。”她轉了轉頭,略微避開了一個年輕男性對她的影響,她可沒把這部分能力從身體里拿走。
“如果你是在暗示我什么,”杜正一說道,他的聲音冷冰冰地,帶著極大的克制和厭惡,“你是在誅心,你想挖掘羅奇的內心讓我對他求全責備嗎?不管羅奇現在是怎么想的,他都不需要為他沒做的事負責。更不要說我根本不相信你暗示我的話,羅奇怎么才能做到踩著我的尸體去拿到讓我活下去的東西?不管他怎么希望,如何籌劃,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不可能做成的悖論。”
她舉起一只手讓杜正一暫停下來,這個動作是羅奇的動作,學自杜正一。羅奇有很多小動作都在著意模仿杜正一,一個男孩想要模仿他自己心目中的大哥這再正常不過了。但是現在這個舉動看在杜正一的眼里,他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凜冽的殺機從他的胸口迸發出來,痛心催動著憤怒,他平時克制著的戰士本能被激發了起來。
她不禁后退了一步,伸出的手變成了請求的手勢,“請聽我說,我們沒有必要沖突,否則就是真的對不起羅奇了。”
杜正一看著她。
她時刻關注著杜正一的舉動,提防著他的突襲,一邊不得不說的更誠懇一些。“我沒有暗示你任何事,就像你說的,我們都沒有必要為自己沒有做的事負責。羅奇只是希望能得到孤山隱藏的秘密,為你得到一張船票。但究竟孤山的重生是如何做到的,眼未見不能確實,終究還是虛無縹緲的。而且,不拿那張船票是你的選擇,只要有辦法,羅奇就希望尊重你的第一選擇。如果能讓你活在現世,不需要重生,這當然是最好的。那也是你的選擇。”
“你是什么意思?”杜正一低沉地問道。
“我向羅奇展示了我的能力。”她柔和地說道,望著杜正一的眼睛,“羅奇相信我確實能治療你,不必遠去孤山,也不必走入歧途,我就是他的路。你有你的選擇,羅奇也做出了他的選擇,一命換一命。”
“全是謊話!”杜正一低吼了一句,他再也不是那個看起來安靜無害的年輕男人,火焰在他的眼里燃燒,咒語就在他的舌尖,力量凝聚在他的指尖,隨時都要拋灑出來。
“這就是我不想告訴你的事,我不希望你了解到的事實!”她也高聲說道,用羅奇的聲音,帶著另一個人的腔調。“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會離開你一陣子,我們會像所有的朋友一樣有聚有散,漸漸疏遠,再會的時候你會以為只是故人變了。接著我就會告訴你我學有所成,我會治愈你。你不會知道羅奇已經不在了,一切都會像羅奇希望的那樣。你會活下去,他會擺脫他早就厭倦的痛苦萬分的生活!如果不是因為關歆月這個敏感的女孩發現了我”“我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我的兄弟已經不在了。”杜正一憤怒地說,就像把語言團成冰塊砸向對方,砸向那個已經不是羅奇的人。人生而脆弱,生命的火焰隨時隨地可以熄滅,璀璨的靈魂隨時隨地可能飄逝,他必須妥善地看護,小心地守著,可還是會隨時失去他們。這些又怎么會被造物主明白呢?始祖法師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存在,他們如何能理解?
“羅奇”臉上的柔和神色變得冷硬了起來,杜正一的憤怒已經燃燒了談判的可能性,絕殺一觸即發。她失望地看著他,“在羅奇的意識里,你是一個冷峻理智的人,一個成熟的男人。”“難道他認為,我會對他的死亡無動于衷嗎?他才活了多久,他甚至都還沒達到法師的成年標準,他就要死了嗎?”杜正一低聲說,傷感軟化了他的情緒,仿佛也削弱了他的攻擊性。
她敏銳地察覺了。“你總是能很好地從同伴的死亡中擺脫出來。”
“這是你的看法,不是羅奇的。”他說道。
她點頭承認了,“這確實是我的看法,我從羅奇的記憶中得到的看法。羅奇不這么認為,我本來以為是他錯了。”
“不管能活多久,想要遇到一個能完全理解自己的人都是僥幸。”杜正一說道。
“我有羅奇的全部記憶,我不能說羅奇就完全不在了,所以我能理解你。至少我也能用羅奇的思維方式明白你。”她說道。
“你殺了羅奇?”杜正一問道。
“我別無選擇。”她說道,“一個軀體里只能存在一個意識。不管你有多恨我,我希望你能接受這件事,至少讓我把羅奇的愿望實現,我希望你不要把這件事變得毫無意義。讓我治療你,我能讓你活到正常死去的那一天。”“我說了,想要遇到一個能完全理解自己的人不容易,哪怕你擁有了他的全部記憶,你也既不能理解他,也不理解我。”杜正一低下頭,仿佛在看著地上的雪。
她思索著這句話,她“聽說”過,杜正一是不說廢話的,既不矯情也不燉雞湯。隱約地,她感覺到力場發生了輕微的調整,“你”
杜正一抬起頭,他的瞳孔突然變得有些看不清楚。她錯愕地望著他,同時迅速地計算著發生了什么,但是羅奇的頭腦沒有她希望的那么適合計算,她算的不夠快。杜正一冷笑著,“我說,羅奇絕不可能放棄自己活著的機會,他從來就不喜歡喪失主動權,他會把讓我活下來的希望寄托在無法控制的你的身上?這絕不可能!就算你是始祖法師,他也不會信仰你。”
腳下的大地開始顫抖,她對杜正一怒目而視。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