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羅奇的精神繃緊了，他逐漸才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而且深藏不露，他根本就無法把她看得清楚。其實也根本不用看得清楚，她炫目的履歷就差不多能說明一切了。
遲來的緊張感也讓他意識到時先生施加的各種友善和寬松的影響力正在漸漸消退，他的精神找回了中性的平衡點。
羅奇忍不住輕輕地敲打著桌面，可能是因為脫離身體太久的緣故，他的頭一直有點疼，更不要提身體的僵硬了，動作機械有點像神經質。
時先生敏銳地看了他一眼，羅奇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他能保證自己的精神壁壘堅不可摧。他感應得到老婦人也是一個心靈感應者，她以前還做過神女，當然是個心靈感應者。可是她的心靈感應級別并不高，神女這種職業也不需要太高的心靈感應能力，他們的顧客一般都會主動向他們開放內心。一個念頭閃過，羅奇突然猜出來她是怎么從巫山神女的職業上，跳槽成了黑市的老大。
“喝點酒能好受點。”老婦人說道，將杜正一為他倒的半杯酒向他手邊推了推，“你現在最不應該做的就是過分集中注意力，在肉體凡胎中只能降低精神的敏感度。”
羅奇驚訝地看了老婦人一眼，他不知道有幾個人能直接猜到他的這番經歷。被人移出大腦，又轉移回來，靈魂出竅又附上身體，這事古往今來也沒幾個能遇到吧？
“你的情況就像進行了違禁行為。”老婦人從容地說道，“用人類的話說，磕嗨了。不過法師不用迷幻劑，從前巫山有些嚴禁的待客之道，抽取客人的一部分靈魂，釋放在容器中。有些法師認為這是冥想的最高境界，也有些法師認為這是嗨破腦袋的暢快，突破肉體限制，自在地體驗無法在肉體中體驗的快感。”
羅奇沒有說話，他能想象出來那種情景，那肯定是世界上最瘋狂的主題公園，可以體驗任何人世間處于道德或是安全而禁止的事情，往好里說可以勇斗惡龍，經歷生死，或是相當于脫離肉體的限制玩命吸毒。往最詭異的方向去說，還可以跟死去的同伴一同祝酒，跟甩掉自己的初戀一起鍛煉身體。
但是這些對羅奇來說，卻是充滿了恐懼和彷徨的無盡地獄。
“有杜正一這么個正派人在，我不覺得哪個巫山從業者會給你試試這種違禁魔法。”老婦人說道，“始祖法師確實消失了，但是他們畢竟留下了不少東西，這些東西幾千年來不斷出現，誰也不敢說自己能把握住一切了，誰也不敢說遇到了最后一件。既然如此，我們總能等來一個大驚喜。我一直相信只要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就一定會發生。所以不管發生了什么，我都不會奇怪。比如，如果有那么一個殘缺的靈魂，抓住了你的頭腦……”
羅奇吞咽了一下，他感受到了老婦人若隱若現的靈魂，不過一個瞬間，他忽地感知到了意念中隱藏的信息，過程就像是在解碼一道謎題。“我明白了，你是來幫杜正一的。你認為我……我變質了，對他來說是個威脅。”
杜正一的神色有些吃驚，他迷惑地望了老婦人一眼，沒能從她的臉上看出否認。他想了想，伸出胳膊攬住了羅奇的肩膀，向老婦人聳聳肩。
老婦人思索了一會，像是在審慎地推斷自己得出的結果。“我的目的確實要復雜一些。”她慢慢地說道，這是一句坦誠的話，羅奇也信任地點了點頭。“不管怎么說，這是一件大事，我已經這把年紀了，能見識的事情已經不多了，當然要來看一看。我的行動還必須要快，要搶在瓊林掩蓋一切之前，來看上一眼。”
羅奇猶豫了一下，但是杜正一穩定地摟著他的肩頭，就像是堅定地站在他的背后。他克服了自己的障礙，直接向老婦人問道，“奶奶，我能直接問，你的所求到底是什么嗎？不管我能不能給你，我都想聽聽。”
老婦人笑了，羅奇從她的笑容里看到了溫暖，不管他現在是個多么偏執的懷疑狂，他還是只能承認他從那張蒼老的臉上看到了溫暖。黑市的老大是一個復雜到極致的人，但是當她快到了生命的盡頭時，她的心力正好可以讓她簡單到了極致。“我所求什么？我非常富有，我有權勢，孩子，我甚至有一張船票可以躲避死亡。所以孩子，你覺得我還需要什么嗎？”
羅奇答不上來。“大佬的人生，我無從體會。”
“以后你會體會到的。”老婦人笑出了聲，笑聲舒心，她背后的樂師們依舊自顧自地挑弄著柔和流暢的音樂。她的胳膊肘撐在桌面上，手指扶著自己的頭，舒服地側坐在他們面前。“我想知道的只是幾個消息，孩子，跟我交換信息會得到豐厚的回報的，正一是我最好的客戶和上游賣家，過去我們有良好的互信基礎。至于今天，我趕在最容易受人懷疑的時候過來，只希望你們回答我這個老人家一點真話。我想知道，孩子，你是不是完全徹底地跟人互換過靈魂？”
羅奇沒有說話，杜正一在玩著他后腦發尾的一撮頭發，對于怎么應對完全不掛心。他就像是把一切都交給了羅奇，羅奇真想罵一句人，他總感覺的自己好像又上了一次考場。
對于他的遲疑，老婦人又加了一句，“我只想知道是或不是，至于你的朋友是怎么幫你擺脫困境的，你在這個過程中經歷了什么，我都不會再追問。”
羅奇深呼吸了一口，嗆了一鼻子烤肉的煙，強忍著咳嗽吐出了一個字，“是。”
接著他就咳嗽了起來，他忙著咳嗽不敢說自己是不是看準了，時先生的面孔在這瞬間松弛了下來，像是大徹大悟，也可以說像是長久困擾著她的某個謎團終于解開了。有那么短短的一個瞬間，她看起來真的很老了，羅奇忍不住為她擔心，如果她真的推遲了登船的時間，她可能真的來不及了，死神隨時會來敲她的門，死亡將會是她唯一的歸宿。
接著她就微笑了起來，仍然是精神煥發的模樣，就像一個年輕的多的女人一樣，充滿了力量和自信，魅力十足。
她轉向了杜正一，“你是怎么分清孫悟空和六耳獼猴的？”
這個問題杜正一已經被問了許多遍了，他實在不想再說，巴不得能把這幾天的噩夢忘掉。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不是他，就不是他。不一樣的靈魂，從頭到尾，哪里都不一樣。”
老婦人笑了，點頭贊同，“是啊，這確實是一個不用詢問的問題，我真是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