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羅奇仿佛從夢中醒來，耳邊霎時又響起杯盤輕叩的脆響，琵琶聲正隱，笛聲清越。老婦人正接過杜正一遞給他的烤肉，羅奇眨了眨眼，聽見老婦人正在跟杜正一說話，“……林間的鹿現了蹤影，各懷心思的人便都會上心。有人想擺開祭壇，求一求林鹿賜福。可是有些人恐怕只想把鹿逮住。”
“要烤鹿肉嗎？”羅奇問道。
杜正一給他夾了塊烤的滋滋作響的肉，“我們在說你應該改個名字叫林鹿。你又在扯什么？什么原因讓你又走神了？”
羅奇謹慎地避開了這個可怕的問題，叉著肉想了想，偷偷摸摸地把肉叉進杜正一的碟子，決定嘗嘗杜正一配的蘸料是什么味的。這個舉動招了杜正一的一巴掌，他不以為意，滿意地吃著烤肉，撩起眼皮瞥了時先生一眼。
他剛才就覺得奇怪，他在意識世界里看到的時先生缺了那么一點活人氣息，覺得不像是時先生的全部靈魂。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姜還是老的辣，她沒有低估杜正一的狐貍勁兒。時先生在意識世界里跟他連通，在他面前出現的那個形象，一定是她早在來這里之前就預設好的一段意識。那段意識就像人類制造的計算機程序，包含了簡單的模擬化外殼，還有一個簡單的應答模式用來跟羅奇對話，此外最重要的就是信息核心，那個她要交給他的記憶包。
羅奇從來不在意自己在杜正一面前的一秒延遲，他就是呆頭呆腦的，杜正一早就習慣了他走神。他要是那天從早到晚都像個小機靈，那杜正一可能會把他當作被調包的贗品干掉。
不過回到眼前的事上，這么分析的話那時先生其實早就已經決定要給他這包東西了。她做好了各種準備，為的都是在杜正一的眼皮底下暗度陳倉。她為自己設定的那番對話，實際上如同一番私人聲明，表達了她的態度——她不支持瓊林的那套重生機制，但她支持羅奇大鬧天宮。
在這套羅奇覺得根本不起作用也沒有任何魔法約束力的聲明之后，才是她真正給予的實質性的物質。為了能讓羅奇大鬧天宮，她不惜把自己的力量贈送給他。她認為羅奇是變革之子，大約是因為他有能力，也有內心驅動力去大鬧天宮。她不是來送他金項圈的，她是特意來贈他一只金箍棒的。
羅奇不知道該怎么說，這份厚禮他甚至還不知道該怎么使用，但是禮物的貴重不言而喻。他有點受寵若驚。接著想到他們居然在孤山守衛的眼皮底下干這個勾當，他不禁又有點小興奮。
“求人不如求己。”老婦人說，“如果我是你的話，會給他開些戰斗法師的課程。杜法師，你是兩百年里我聽說過的最好的戰斗法師，不打算收個徒弟嗎？”
杜正一聞言看了看羅奇，羅奇咬著烤肉也下意識地看向他。烤肉的火爐燒得他的臉蛋紅撲撲的，他的唇上沾著烤肉的油脂，一雙黑眼睛因為好奇而瞪的圓溜溜的。杜正一看他一眼就覺得腦袋疼，這副樣子還能指望他當個硬漢？
他嘆了口氣，“時先生，這工程量有點大啊。但凡還有一點別的可能，我都不想選擇這條路。”
羅奇轉了轉眼珠子，明白過來杜正一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說他就是骨骼精奇的完全反面。
羅奇嘴里咬著的牛肋條烤的有點硬，他占著嘴，一時情急就憤怒地踢了杜正一一腳。
杜正一驚訝又惱火地“嘶”了一聲，羅奇醒悟過來自己干了什么，呆滯了片刻，突然興奮起來，“哥，我的腿好使了！我的感覺又恢復了！腿又能動了！”
杜正一給了他一記死亡瞪視，跟老婦人說道，“時先生，你看到了，教羅奇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羅奇有他的長處，恐怕也只能量體裁衣。”
老婦人當真用裁縫的眼光品度了羅奇一番，又和氣地開口說道，“杜法師，要是趕在太平年景，你這么說倒也不無道理。可眼下時候不同了，如今意念大法師已經是稀缺資源，他是個難得的大法師，卻又這么幼小好擺布。現在蠢蠢欲動的人那么多，你還當這孩子能像往常年景里的鳥兒一樣自然長到羽翼豐滿嗎？”
羅奇看到杜正一真往心里去了，有些沉默不語，以杜正一這人的智力水平而言，一會功夫沉默不語，那人已經不知道琢磨到了哪里去了。他在一旁不想打擾，默默地吃著烤肉，還就著酒去去油膩。老婦人說話的口氣真有意思，兩個人都客氣著呢，聽著像兩個民國時候的老街坊，偏就能用溫和的口氣說著生死大事。
時先生悠然地等候了一會兒，又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可不要忘了從來就沒有什么消息是真正瞞得住的。不管是從黑市，還是從瓊林里，總會流出消息，說羅奇在高地上釋放了始祖法師級別的魔法。也許今天，也許明天，從某一刻開始，再說你們沒有掌握始祖級別的魔法信息，是不會有人相信的。從來就無人能夠自證清白，只有強者才能真正問心無愧，尋常人連想要這個都不可得。”
羅奇眼看著杜正一少有的心悅誠服地點點頭，收下了別人的好意。
羅奇忍不住說道，“裴樞本來就同意我參加戰斗法師課程，我說不定還能考試呢。我哥也沒有說我不可以參加。”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我是覺得你忙一點比閑一點好，你閑了就會惹事。要不是他們那群廢物協調的有問題，給你搞出那么多空閑時間來，你也不會跑出去惹麻煩。”
“嗷。”羅奇不樂意地說。“我出去玩之前可是跟你說了的，你說可以。可以，我才出去玩的。我跟領導早請示晚匯報，一點都沒馬虎。”
“閉嘴。”杜正一日常煩心地說道。
時先生微微笑了，對羅奇說道，“我說的可是讓杜正一親自教你，他比任何人實戰經驗都充足，有幾百年里瓊林最好的戰士指點你，你未來的生存機率才會增大。”
羅奇說不上她這番話有幾個意思，她是同時對他也是對杜正一說的，但是含義豐富。他遲疑了起來，被杜正一抓了個正著，費勁地看著他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居然信不著我教你？”
“你畢竟太年輕了。”羅奇順口說道，“而且簡單粗暴。”
“什么？”杜正一抬手就給了他后腦勺一巴掌。
羅奇“嗷”地叫出來，吵著說，“你看就是這樣，跟你學習我得挨多少頓打！高地法師從來不打我，對我特別有愛心。”
老婦人笑出了聲，“那是跟羊學，還是跟狼學，大孫孫，你可想好了。”
“我不需要他！”羅奇惱火地說，揉著后腦，“任何魔法教學都需要有魔法引導，杜正一他做這個不合適，根本就不用再說了！”
其他兩個人同時靜了下去，半晌杜正一看著他說道，“那我就只參與教學吧，我可以評估教學過程。”
羅奇沒有看他，每次說出這種話他都不高興，可是事實就是需要他不停地提醒杜正一，提醒他不能再用魔法。
“那也很好了。”時先生和氣地說道。“我的旅程就快要結束了，你們還會繼續前行。誰知道呢，這個世界的真相本來就是留給意念大法師的，也許終有一天你能知道你想要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