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相對于兩個正在交流的意識來說，他們之間產生了一段相當長的空白。在精神世界里，純粹以意識作為存在形式，這么長的時間都夠他們每個人完成二十篇研究孔子的論文了。
這個念頭提醒了羅奇，他竟然還沒寫作業呢。
羅奇暴躁了起來，“你是不是老年癡呆？還是迷信城府應該太深？你應該知道，不管你承不承認，有纏結還是沒纏結這碼事我早晚會查清楚的！”“你對纏結這個概念理解多少？”小丑魚問他。
“夠多的了，我知道這東西是公平雙向，完全綁縛的。”羅奇說，“我打算去試試看看我能不能從你身上占到便宜。從理論上推測，你能靠我進入高地法師的結界，我也能靠你進入別的什么地方，說不定就是焚蓮者的老窩。”
“你想知道那個地方可以直接問我，或者等到了一定的時候，我可能就會自己告訴你。”小丑魚平靜地說，卻又在觀測著羅奇，他的意念里透著費解，羅奇能感覺到。他用了另一種嘶嘶的尖刻嗓音低聲說，“我得承認你比我想象的難對付，但是你也幼稚的讓人難以忍受。杜正一是不是參加了什么邪教，被洗了腦，入教第一條就是奉獻自我，拯救你這樣的特教對象。”
“所以我跟你到底有沒有纏結？”羅奇不理會他的諷刺。
小丑魚傳遞給他一串笑意，“你別妄想著擺脫我了。”
羅奇無法克制從心口往上竄的厭惡，即便不管小丑魚承不承認他都已經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了，但是現在還是難以置信，“你讓我頭皮發麻了。”
“我們是意念法師，要習慣往腦子里放東西這件事。”小丑魚不痛不癢地說道。
“太惡心了。”羅奇說，他的意念吐出一連串窮兇極惡的咒罵，五花八門，混合了法師和人類兩個世界的臟話。他差不多在破口大罵，“就好像我本來想明媒正娶，結果被你這個表子騙走了戶口本。”
小丑魚反應了一會，相對于意念法師來說，這個時間也略顯有點長，但他總算想明白了。他的意識顯得他的情緒有些激動，“你居然想跟杜正一結成纏結？你是瘋了才覺得一個孤山守衛會上你的當吧？你想用這么粗淺的方法去騙一張進入孤山的門卡？我現在明白杜正一為什么跟你做朋友了，他肯定是個自戀的人，跟傻逼做朋友能讓自己時時保持優越感。”
“如果你這個傻逼不先動我的腦袋，我肯定最后能讓杜正一同意的！你知道個屁！現在好了，哪怕他答應跟我建立至深纏結，但我們開放大腦的那個瞬間，他就會意識到我跟你有個纏結拴在那里！”羅奇厭惡地說，惡意陡增，“太好了，你殺死了杜正一第二次，因為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繞開孤山守衛了。我應該退而求其次，做第二個選擇——就在這里撕碎你的腦袋。救不了人但是至少我還能報仇泄憤。”
“不可能。”
“不可能殺掉你？”羅奇氣憤地反問道。
“我相信你非常有可能重創我，但同歸于盡算什么？我勸你克制一下自己。”小丑魚緩緩地說道，態度很是認真，“我說的是你的第一個計劃不可能。”
羅奇無所謂地搖搖頭，“我就是能，因為我是這么幼稚可欺，所以杜正一肯定最終會答應我。”
小丑魚再一次長時間地沉默著，他打量著羅奇的意識，羅奇不敢肯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當然。”最后小丑魚說道，勉強而克制，他的形象和聲音都變得冷峻起來，“杜正一是個難得的傻瓜，一個英雄，他最后會拯救你的。”
羅奇感到羞恥，但是克制了這種沒用的羞恥心。
“你現在斷送了我的機會，你還想利用我混一張孤山的門卡呢。”羅奇說。
“羅奇，你的辦法確實是一條捷徑，但也是偷奸取巧。按照我的計劃，你最后會在瓊林取得不亞于杜正一的地位，裴樞對你的指望比你想的還要深，總有一天你會接觸到法師的核心秘密。我會幫你，這對我也有好處。我知道你不愿意為瓊林效力，只要有別的路你就不愿意走這條路，但是所有的勝利都需要犧牲。”小丑魚平緩地說道，他的意識很會說服人，羅奇嘗到了他的痛苦和焦灼，小丑魚允許他了解一部分真實的他。“這是一條最穩定的道路。我對法師的其他秘密不感興趣，我想要的只是我的愛人復活。我想，我的這點要求，并不為過。”
“我等不到那個時候，因為杜正一挺不到那個時候。”羅奇蒼白地說。
“為什么？”小丑魚冷靜地注視著他，“你可以復活你的朋友。”
“我還可以復活這些年被你殺的人是嗎？”羅奇輕聲問他，“關毓山，關雅……”一個又一個名字從他的嘴里吐出來，“還有那些我不知道名字的，在商場的恐怖襲擊中被殺死的人類。”
小丑魚不為所動，“但我成功地暴露了焚蓮者，讓瓊林不得不重視，我拯救了更多的人，也許成千上萬的人。有時候為了達到正確的目的，只能通過錯誤的方法，這就是真實的世界。”
“回答我，你能復活這些人嗎？”羅奇問道，意識直逼著小丑魚。
小丑魚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羅奇知道他在計算，計算不同的答案將會給羅奇帶來多大的影響，將會如何改變未來。羅奇感受到了什么，他直覺小丑魚選擇了誠實，“不能。”
“復活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樣的？”
“我不清楚。”小丑魚說道。
這是一句假話，羅奇感覺到了，就像從山中吹出來的風和從水上吹過來的風一樣迥然不同，他能模糊地分辨出來。
“不管復活死人的方法到底是什么。”羅奇冷靜地說，他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很久了，“我漸漸察覺這個世界總要遵循一些基本的規律和基本的邏輯。比如說，死人一定很難復生，或者這個世界不會承載大量的死而復生，又或者對于復生這件事需要付出的祭祀成本異常巨大。說實話，我現在已經快要分不清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亡了，我自己就脫離過肉體，高地法師煞有介事地相信自己能夠升天這也不像完全是假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會采取哪種方法復生你在乎的那個人，但是對我來說，我的朋友還沒死，他的存在無比真實，所以我不會為了任何事去犧牲他現在的這種存在狀態。讓我相信我能在他死后喚回他來，還不如讓我看到讓他保持住眼下生命的機會。”
“哦，你在跟我談判。”小丑魚緩緩地，綻放出一個冷笑，就像風從冰面上吹拂過來。“你很會談條件。我這么看著你，發現你又比我以為的要成熟很多。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你？”
“我是要跟你談談，我這幾天正在想怎么能跟你聯系，想跟你約個時間坐下來談一談。”羅奇低聲說道。要不是劉子予發現了能量異常，他絕沒想到小丑魚還在這里。他本來想把她送回去，再單獨來找他，但現在這個機會也不錯。“我不打算跟你做朋友，所以我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這跟你沒有關系。魚叔，我們拿出專業的態度來就事論事吧。對于杜正一的事情，我想了很久。我在始祖法師的容器里待著的時候有無盡的時間，又沒有人來煩我，沒有肉體和太多的情緒去處理。我仔細梳理過整件事情，后來我終于想到分析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樣傷害他的。大家都是意念法師，這一點應該是不存在行業秘密的。”
“你是怎么想的？”小丑魚問道。
“大多數時候我們攻擊別人，首先就會撕裂他的大腦，造成無法恢復的腦損傷。但是從杜正一癥狀上分析，杜正一的頭腦無疑仍然是健全的。他確實不能使用太多的魔法了，但那是因為他的精神主要都在用來維護保護頭腦的壁壘上了，并不是說他的大腦現在就受了傷。他現在是健康的，但是卻注定會因為腦損傷而死……”羅奇說道，“這聽起來復雜，充滿了矛盾和神秘。但是我現在逐漸發現了一個世界的普遍規律，那就是不管是多么復雜的問題，一旦分解開，在問題的最深層一定有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
小丑魚注視著他，等著這個年輕的法師學徒揭穿最底層最深處的那道簡單的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