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七日聽證會
聽證會第二日結束的時候,劉修筠開始覺得昏頭漲腦,他知道他們仍然沒有什么進展。
沒有什么進展的意思是,他們既不能證明羅奇是危險的,也無法找到強有力的證據證明羅奇是可信任的。
人類一直夸耀自己的司法進步,因為他們意識到了無罪推定的重要性。可是劉修筠相信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個人類碰巧具備大規模殺傷的能力,其他人根本不會再惺惺作態地去搞什么無罪推定,否則的話他們干嘛癡迷于干掉所有后來擁有核武器的國家?
所以,羅奇太危險了。
他危險的顯而易見。他強大有力,致命,卻沒有被從小納入進瓊林的核心教育體系里。
他轉過身看著墻上的擬境窗口,窗外是他熟悉的雪山,他的魔法逼真地還原了自己辦公室外面的景色。他喜歡不變,永恒不變代表著穩定和平和。但如果變化必須要發生,他也能適應,他重新打開了從周權那里借來的檔案材料。
在通常情況下,想要研究一個人就從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開始入手,這總是不錯的。一方面是因為,早期發生的事情會在人的一生留下烙印;另一方面要反過來看,一個危險分子也總會在年幼的時候露出痕跡。可是,羅奇的情況太特殊了。他七歲的時候就在委員會的測試下留下了一個魔法障礙兒童的記錄——用人類的話說,這是一個智障兒童。
從那個時候開始,魔法世界就放棄了他。在任何魔法社會的兒童活動中,都沒有他的影子,所有活動都不允許他參加。他的十五歲測試是他最后的機會,結果他也敗的一塌糊涂。
劉修筠仔細查看資料,錯愕地發現羅奇并沒有去參加初等畢業典禮,老師們也沒發覺他不在。而中學畢業的時候,他們沒有通知他……兩次人生最早期的重要活動,他連魔法影像都沒有留下。羅奇這個人,在魔法世界里痕跡少的接近于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他的活動痕跡在高等魔法教育階段才開始多了一些,也許是因為他的同學們都長大了,不再是喜歡欺負人的小鬼。
所以在“前羅奇時代”,他們竟然找不到多少關于羅奇品性的佐證材料,他的老師和同學們大多都不記得他,這真是讓人一籌莫展。
但他們不能因為這個就把羅奇塞進地下的立方體,他罪不至此,那個腦子燒糊了的羅醫生把事情做到了一個非常微妙的邊緣。更何況,羅奇太珍貴了。
劉修筠看的出來他是法師之光,裴樞作為絕無僅有的頂級意念法師,已經太老了。羅奇的誕生是法師的希望,否則一旦裴樞離世,許多魔法將無法再啟動,古老的意識殘片也將無人解讀,魔法的復興就要走向危險。
他在自己的房間里煩悶地思索著,現在取證的難題在于羅奇不但纏在連環麻煩里,而且他還始終跟杜正一糾纏在一起,杜正一簡直污染了所有羅奇現在的證明材料。羅奇的所有好事里都有杜正一的成分,可是,羅奇所有的壞事里杜正一也都摻了一腳。
誰能想到正數第一會選擇跟倒數第一做朋友?
除非不是朋友,一切都是政治,是裴樞在聚集個人資源。
但是劉修筠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那是一種懶人思維。如果裴樞早知道羅奇是這個成色的話,他會跟杜正一和劉子予一樣在瓊林長大,作為法師最寶貴的資源被照顧和培養起來。所以,事情今天的樣子,最有可能的就是事情的本來樣子。
劉修筠派了一個聲音傳送魔法在半夜把周權叫了起來,跟他索取了一塊杜正一的資料。周權哈氣連天,丟給了他一顆廉價的存儲水晶。他開始還有點震驚,杜正一看起來可跟那顆廉價水晶一點都不相襯。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杜正一的生平可以用一陣“嗶”、“嗶”、“嗶”來描述,他的工作大部分都掛著機密。有些內容不是他不能看,但肯定是不允許他在瓊林以外的地方閱讀的。剩下可以查閱的杜正一的資料實在不是很多,一塊廉價的公用水晶就裝的滿。
他嘆口氣在一張舒服的沙發上坐下,眼下的小房間布置的也很像他的辦公室,他手邊的小桌上擺放著妻子和女兒的照片,一只水瓶里插著一支百合花,那是他妻子親手栽種的花。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才打開了杜正一的資料。
要想了解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了解他身邊的人,他心之所向的人。要了解羅奇,恐怕可以先從了解杜正一開始。他們之間必定有很大一部分本性是同質的,才能在這一連串的高壓之下始終保持著粘合。
夜已經深了,午夜已經過去了有一會,他靠茶水提著精神,將信息流撥弄到杜正一出生的時刻。遵循著他一貫的習慣,他想要首先看看杜正一的原生家庭。
開始他以為自己可能是太困了,所以連提取信息的魔法都出了問題。接著,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這次他沒有靠魔法,他推開房間的門,走進高地法師燭光搖曳下的暗紅色的走廊,在周權的門上重重地敲了幾下。
周權怒氣沖沖的臉出現在門后,一看到他就火大了幾個等級。“什么事?大師!”
他揮舞起杜正一的信息,“你是這么工作的?這份信息根本不全。”
“你想看杜正一的全部信息?你怎么不造反呢?”周權白天里的好脾氣在夜里早就被消磨光了,他的手握在門把手上想要把門拽上。“你自己去跟最高委打申請,等他們批準了,你再來跟我要檔案。”
“等等。”劉修筠把門拽擋住,不讓周權把門關上。“你仔細看看,他八歲以前的記錄一片空白!什么人在07歲干的事能成為瓊林機密了?”
周權看了一眼漂浮在空中的數據,領悟過來,惱怒卻又愉快地看向了劉修筠,再開口的時候,口氣討厭的就像那些嘲笑老法師不會用手機的小崽子,“哦,嘿嘿,杜正一就是能。大法師,我的工作一點問題都沒有。你要看杜正一的資料,他的資料就只有這么多。你看不到他八歲以前的記錄?那你怎么不去你自己部門里的檔案查?你自己不就是個錄戶口的嗎?”
說完,沒等劉修筠反應過來,周權用力拽上了門,“砰”地一聲消失在門后。
劉修筠說不上有多生氣,他只是有些迷茫,周權雖然不禮貌,但是他卻沒有說錯,他的確可以在自己的資料庫里檢索。他走過來只是希望證明周權是錯的,如果不是,那他就根本無法解釋這一切了。
可不管怎么說,他還是必須要確定一切,他忍受不了資料有一點出入。
他沒有使用遠距離查閱資料的方法,他沒有周權的權限,遠距離抽取信息可能會造成信息泄露,或是一些信息損失。他立刻動身趕到了二十公里外的潘德拉貢軌道系統站,趕回了瓊林。
他的部門的確記錄著所有人的戶籍,即便有人調取了杜正一的出生資料,那么他至少會看到調取和銷毀副本的痕跡。
在魔法的輔助上,干這事用不了十五分鐘。但是他用了三個小時。他使用了所有的辦法,猜測了所有的可能,也沒有找到任何與杜正一有關的材料。調取和銷毀的痕跡根本就不存在,在幾次三番的測試都明確了這一點以后,他甚至手動查詢過,可以確定確實沒有。他甚至根據杜正一的年齡,倒查了所有適齡的男女法師。盡管法師的育齡很長,處在這個范圍內的男女法師會很多,不過杜正一特別的姓氏和鮮明的血統特征幫了忙,要查起來并不算很難。杜氏存世不多,他很容易就研究了僅存的杜氏,最后又推廣到所有血統上接近杜氏的旁姓人,以防中間有人生出了類似羅奇的這種突變,但最后得出的結論仍然是誰都不可能是杜正一的父母。
東方的窗欞蒙上些微曙色的時候,劉修筠想到了最后一種可能。一種不光彩的可能,意外死亡的法師,或是因高反問題被囚禁的法師。
他急忙察看了這些人的名錄,這類法師的數量更加有限,他卻在這個最后的指望上花了很多時間,分析了所有微末的可能。直到太陽升起來,他知道高地已經開始了第三天的聽證會了,他才終于放棄了徒勞的尋找。他仍然找不到能夠生出杜正一的男女法師,杜正一就像是憑空出現的。
他茫然地望向窗外的雪山,他在瓊林工作了一生,還是第一次陷入這樣的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