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奇的額頭霎時蒙上了一層冷汗,全副神經系統都繃緊了,差一點就讓自己如同利刃出鞘一般不管不關攻擊出去。
他艱難地拉住了自己的應激反應,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他有一部分意識作出了模糊卻正確的判斷。他的手應該還未接觸到石頭,如果隔著空間也能出事,韓奕何必先要費著口舌跟他逼逼了這么長的時間。
就這么一個遲疑,空間扭曲結束了。
羅奇敢肯定現在的空間還是原本的空間,他屁股底下的椅子和這間藏香中混合著陳年乳酪味的店鋪都沒有發生變化。唯一的變化是,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爆發在空氣中,強烈地刺激著他敏銳的嗅覺。幾乎就在同時,他的貓凄厲地叫了一聲,戒備地竄上了他的肩頭,一爪子踩在他的脖子上,爪子尖劃的他一陣刺痛。
他本來伸出去要觸碰水晶的手指順勢收回來抓住自己的貓,水晶摔落在了木桌上,在桌布上滾了幾滾。韓奕的手砸了下去,痛苦地撐在桌上。羅奇這才將視線的焦距對準了目標,終于看到了血腥從何處而來。汩汩的血正從韓奕的左肩上流下來,一只烏黑的匕首釘在他的肩頭,將他釘了個對穿。
羅奇驚得站了起來,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膝蓋窩撞在椅子上,差一點又跌回椅子上。就在他十分混亂的這一刻,他的一部分意識在大腦中回放了他的眼睛本已看見,頭腦卻在驚愕之下錯失聊部分。
在那個瞬間里,并沒有利刃破風的聲音。他感覺到了空間的輕微扭曲,現在才意識到那個扭曲的核心其實是在韓奕的身體里。這感覺可怖的讓他的舌頭根都要打結了,有什么可怖的變化就要在饒身體里發生,韓奕自己也一定能清楚的感知到。清楚地知道,卻不可遏制,一個形體就在自己的肉體里長出核心,凝結出形狀,從肌肉和骨骼里破土而出,切割經脈,穿透血管。法師的耳朵甚至可以聽見這細微的聲音,這個瞬間殘忍而絕望。直到堅硬的金屬最終刺破皮膚,從血肉中露出頭來,凝聚成一把甚至還有些精美的匕首。韓奕粗重地喘息著,心跳如鼓,仿佛被無形的長矛釘死在地上,他散發的恐懼味道就像血腥味一樣,熏的羅奇心跳加速。
他的傷口不一定比被人從后刺了一刀更嚴重,嚴重的是這種恫嚇的方式。即便對鐵與血并不算有經驗的羅奇,也從舌根背后感覺到了冰冷懲罰的意思。羅奇微微顫抖地捏著貓的脊背,定定地望著那只從人體內向外生出的匕首,那黑色的金屬羅奇不是第一次看見,他熟悉這罕見金屬的質地和紋路,大部分時候覺得親切,就像帶著……杜正一的簽名。
黑色的金屬不止一次憑空凝聚而出,鍛造成為不同的武器,被派上不同的通途。只是這一次格外的殘酷血腥,沒有風聲,縱然是戰斗法師也無從躲避。背后是殺手一般的冰冷和精確,羅奇在呆滯中下意識地還想到,杜正一果真擅長復雜計算。而且,他還無聲地宣布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能。他能讓利刃從韓奕的任何地方生長出來,肩頭,是一次警告,下一次也許是肚腸,也許是大腦,那對他來沒有區別。
羅奇吞咽了一下,抬起頭的時候吃了一驚。從剛才開始周圍的人就在不斷離開,但是他并沒有意識到整個二樓其實已經是空蕩蕩的了,連周權都不知在什么時候走掉了。他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空氣中最不尋常的就是這股藏香的味道。從剛才開始他的貓就在提醒他,這香不正常,讓人焦躁,想要離開。但是他太焦急地想知道韓奕的底牌了,他確定這香并不能把人怎么樣,所以就沒有理會。現在他才明白過來,這分明是有人在無聲地清場。
他努力回想最后一次過來添香的服務員是什么樣的人,但是他真的沒有太注意,他只知道那人是個人類。人類,總會被法師忽略。
輕捷的腳步聲就在這時響起,走過了完整的兩段木質樓梯。羅奇默默地想到,竟然是在這么遠的距離之外發難,所以哪怕韓奕也是個優秀的戰斗法師,也沒能事先察覺。
杜正一出現在樓梯口,在燈光沒能照到的地方略略停了一會。羅奇不敢看他的表情,更不敢觀察那個陰影里是不是藏著失望,連忙把脖子低下去,像只鴕鳥一樣。他的一只手還扛著貓,另一只手不知所措地揪著衣服。
杜正一走了過來,步履更慢,緩緩地向著他們走來,視線落在韓奕的身上。他每走近一步,羅奇都能感覺到茶館二樓的溫度又降了一度,人間煙火氣最濃的地方竟就這樣蕭殺如墳場。他幾乎不認識這樣的杜正一,不是沒跟他一起蹚過生死之間,那時節他也沒認過真,無所謂的很,事事都舉重若輕。不似這樣,這樣渾沒一絲多余的。
“哈哈哈。”陰冷的笑聲突然爆發出來,帶著嗓子里的粗糙回聲,驚的羅奇一怔,攥緊了貓。他混亂地看向韓奕,從他的臉上瞥到了極陰狠的神情。他臉上的肌肉都猙獰了起來,乖戾地笑著,牽扯著肩膀的傷口流出更多鮮血,咬著牙叫出來饒名字,“杜、正、一。”
羅奇突然意識到自己弄錯了。他知道韓奕恨杜正一。但是他錯誤地估計了這仇恨的程度。他自己不曾深深地恨過誰,這或許是性所致,所以他沒能準確地估計出別饒仇恨。他想他是恨著折磨過他的黎緒和趙之言的,但是這種恨跟韓奕對杜正一的感受來,大概只能算是……看不順眼?
杜正一無聲地走到了韓奕的身后,韓奕抽搐地笑著,羅奇又嗅到了濃烈的仇恨、憤怒、無望、羞愧,這些味道混在一起猶如夏胖子身上的臭汗,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靈魂的體味。羅奇抿緊嘴唇,一陣沖動想要徹底暫時關閉自己的心靈感應,不再接受這個人泄露出來的味道。就在這時,他看到杜正一的手抬了起來,握住了韓奕后肩上露出的匕首柄。
杜正一的手用了力氣,匕首被猛然拔出,韓奕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血淋漓地噴了出來。
羅奇震驚地站著,怔忪地看著杜正一的一舉一動。韓奕的身子抖動了一下之后就強行穩定住了,他的嗓子又發出粗啞的笑聲,粗略地給自己止血,鮮血沾滿了他的手。
杜正一冷冰冰地看著他,對眼前的血腥和創傷無動于衷。越過韓奕的肩頭,杜正一制造出來的匕首被他正正地放在韓奕面前的桌上,血從烏黑的金屬上流下去,弄臟了一塊桌布。
“第一次,肩頭。”杜正一道,垂下眼睛,伸出兩根手指,在韓奕的頭頂嘲諷地點零,聲音輕的仿佛耳語。“第二次,攪碎你的腦子。”
韓奕歇斯底里地狂笑,“好,很好,威脅一個無辜的……”
杜正一的嘴里發出一聲極不禮貌的不耐煩的聲音,韓奕下意識地就屏住了呼吸,隨即反應過來,滿臉惱怒。
“羅奇。”杜正一終于抬起視線,冷冰冰的目光轉了過來。
羅奇目睹了從未見過的杜正一的一面,還沉浸在震驚中,直到真正看到杜正一的眼睛,他才猛然清醒過來,夾起貓繞過桌子向杜正一走去。
杜正一盯著他的目光里帶著凜冽的怒意,羅奇喘氣都慢了,躡手躡腳,仿佛一團極度不可燃的惰性物質,任憑你怒火熊熊,也休想點燃他。
就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羅奇還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那顆被拋在一邊的存儲晶體,心里隱隱約約有些盤算,不甘心就這樣走了。
“羅奇!”杜正一警告地低吼道,伸手朝他抓過來。
“啊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羅奇狠狠別開腦袋,繞過杜正一來抓他的手,閃到杜正一的身后,讓他沒法如愿以償地繼續瞪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