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到底想不想見姐姐的姐姐?”
關歆月被這一聲問從恍惚中拉回,她回過頭去,老屋的燈火溫馨如昨,琵琶弦聲聲如訴。她記不清了,仿佛一直有人在彈奏琵琶的。
“是誰在彈琴?”小女孩問道。
“是我奶奶。”關歆月不知不覺間答道。
“這首曲子的名字是什么?”小女孩又問道。
“是……”關歆月聽不清旋律,但是模糊間又知道那名字,“憶江南。”
“為什么要憶江南?人人都愛江南嗎?”小女孩疑惑地問道。
“那只是一個遙遠的意向。”關歆月回答道,爺爺曾經回答她的話從她的口中自然地說了出來,“江南的意思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刻,是人一生中的春光。”
“但是已經不見了。”小女孩問道。
“是的,已經不見了。”關歆月說道,“事如春夢了無痕,再美好的一場花事,開到荼蘼也就了了。”
她突然真實地感覺到了痛徹心扉,那是壓抑許久,她不肯去面對的痛苦。她一直能夠把痛苦隔絕起來,只要她還可以努力,只要這件事還有可以努力的余地,她就還沒有走到世界的盡頭。她就還能見到爺爺,還能找到姐姐,他們一家人就還能回到過去。
可是現在她看著老屋,透過窗上的玻璃看到一家人如常一般其樂融融地生活著,這虛假的現實把她那一層保護殼撕得粉碎。她其實一直都知道,她心底知道發生了什么。
她知道她爺爺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法師也不能讓他復生。她還知道,她再也不可能見到姐姐了,她知道,否則羅奇不會不再尋找,也不會閉口不談。她知道自己向羅奇發脾氣毫無道理,跟羅奇拉開距離也只是在遷怒。但如果不這樣……如果不這樣……她只會想要嚎哭,她想要尖叫。
有人抱住了她,小女孩的身體溫暖柔軟地貼著她,像是春日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在這個瞬間,她突然心滿意足,無憂無慮,她看不見想見的人,可是他們就在她的身邊。許久以來,她被隔絕的愛和溫暖的陪伴都回到她的身邊,那種感覺就像他們一直都在,她只是忘記了,只是看不見。
“這是什么?”她喃喃地問道。
“真溫暖。”小孩說道,“我會一直都在的呢,他們也會在的,我會讓他們一直都在。”
“不要走。”關歆月不由自主地說道。
“我不會走。”小女孩說道,“他們也不會真的離開,他們在你的靈魂里留下了痕跡,他們塑造了你的靈魂,只要你還活著,他們就存在。如果你死了,你和他們就會留在下一個被你塑造的靈魂里。如果我死了,我和我的他們就會留在你的靈魂里。我們定下契約,好不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關歆月笑了起來,“故事里說靈魂是不能隨便用來訂立契約的。”
“契約是不能選的哦,相容就會訂立起來。”
“你只是個小孩子而已啊,就像一張白紙一樣,你跟誰都會相容的。”關歆月不知不覺地說道。
“所以我見到你,就被你涂抹了呀。”
“你讓我想起一個人。”關歆月說道。
“羅奇。”小女孩和她同時說道。
“羅奇!”
“麻將你喊什么,你這樣只是在分散我的注意力,一點好處都沒有。”羅奇說道,他煩躁地盯著關歆月,她似乎是在做夢,也許他可以看一看她的夢境,但那對她的腦子沒有什么好處,他下手沒輕沒重的。
麻將現在卻管不了那么多了,“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以后,就只有她遭到意念攻擊這一種可能了,你怎么什么都看不出來?”
“我說了沒有意念攻擊!我檢查過了她的意念非常完整和安全,是完全的安全狀態。”羅奇說道。
“嘿嘿,有點人類西醫和中醫干仗那架勢了。”
羅奇惱火地回過頭去,發現多嘴的是周睿思,“萬事通,那你來分析分析這是什么情況?不要用人類的什么嗜睡癥來胡謅八扯。”
周睿思把嘴又閉上了,“那我不知道,這個真不知道。”
小丑魚就在這時沉穩地開口了,“看起來像是有人做了個意念陷阱,將最容易被迷惑的意識網羅了過去。”
羅奇笑了一聲,“我也覺得可能是這個原因,但是我不敢肯定,魚叔對這個很熟啊!”
不料小丑魚抬起頭來望著他,“你為什么不敢肯定?”
羅奇語塞。
“書沒念完。”杜正一沒給他留面子,直截了當地說道。“從狀況上,我也認為是這樣。但是只敢捕捉人類意識的陷阱太沒用了,設在這里的道理是什么?”
“不清楚,沒必要想的太多。”小丑魚說道。
“關歆月的爺爺也設過這種陷阱。”羅奇說道,“魚叔你見過那個陷阱嗎?”
杜正一看了羅奇一眼,又望向了小丑魚。
小丑魚模糊的面目讓人無法根據他的任何微表情來對他進行間接的判斷,他始終像帷幕之后的一個人影。他平靜地望著羅奇,沒有回答羅奇的問題,越到了下一步,“關歆月知道法師的招魂書嗎?”
“她不是法師,那對她有用嗎?”羅奇只好說道。
“她是不是知道招魂書的存在?”小丑魚問道。
“她知道,她親眼看過我們操作,也聽過祝詞。不過她可能已經忘記了,后來風風雨雨發生了許多事,那只是其中的一件小事。”羅奇說道。
“人類的頭腦不會忘記任何事,他們只會以為自己忘記了,不知如何召喚記憶而已。”小丑魚說道,“你可以召喚她試一試,可以用意識增強祝詞刺入她頭腦中的強度,她會想起聽到的那一天。意識陷阱必須從里面攻破,你最好把課本通讀兩遍,別像個高能量的傻子一樣。”
羅奇強壓著怒氣,“我可以試試,但是我不覺得……”他瞥了小丑魚一眼,意識到這話不必再說,他知道小丑魚是對的。
關歆月拉著小孩的手,山間的濃霧彌漫了起來,帶著柴火燃燒的嗆人味道。“這是怎么了?”
“有人來了。”小孩答道。
關歆月突然覺得心慌,老屋的燈火突然熄滅了,濃霧自山間圍攏了過來,轉眼之間就要把她吞沒了。她急忙去拉小孩的手,“不要走丟了。”
“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干,
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
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讬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
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
歸來兮!不可以讬些。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這是……”關歆月痛苦地捂住了耳朵,那些親人陪伴的快樂感覺在濃霧中急速后退,凄涼的招魂歌在記憶深處響起。“是誰……別走……”
小女孩消失在濃霧里。
“歆月?”另一個女孩正在拉著她的手,“歆月你醒了?”
她張開眼睛,看見劉子予正在焦急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