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一氣追上前。
小葉反應奇快,一把甩開油紙傘,刷地一聲拔刀出鞘,等看清常千佛的相貌后,驚訝地叫了一聲:“是你呀?”
油紙傘這時候才飄然落下。小葉還刀入鞘,伸手接住傘柄,開心地說道:“三小姐,就是他,他就是那天和韓少俠一起的那位公子。”
穆典可欠身行了個禮,見常千佛站在雨中淋著,說道:“小葉,把你的傘給這位公子。”
小葉連忙把傘遞過去,常千佛受寵若驚,連聲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小葉堅持道:“三小姐給你的,你就拿著吧。”
常千佛這才收下,俊朗的眉目間略有些赧然,似乎不知道怎么開口好:“我…在下常千佛,有幸與云小姐有過一面之緣。”
小葉縮到穆典可傘下,聽他開口,興奮得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位人稱醫仙的,常家堡的常公子?聽說許公子的病就是你治好的。三小姐說你是個好了不得的人呢。”
常千佛怔了一下,滿目驚喜里夾了一絲赧然:“云小姐過譽了。”
穆典可微笑道:“常公子仁心妙手,救苦扶難,怎樣的贊譽之辭也不為過。”
兩廂只有一傘之距,常千佛低頭看下去,連穆典可眼睛上的睫毛都一根根看得分明。胸口怦怦跳動著,一時間笨口拙舌,找不到好的言語,只好說道:“我聽四物齋的掌柜說,云小姐是品鑒字畫的行家。”
穆典可笑道:“只是略懂一些。”
“云小姐……經常到這里看字畫嗎?”
“偶爾看看。”
空氣安靜得有些沉默,只聽見雨水啪啪打在傘面上的聲音。穆典可見常千佛臉龐微紅,眉宇間已見窘態,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微微悸動一下,欠身道:“常公子若沒別的事,云林就先行告辭了。”
常千佛慌忙叫道:“等一下。”
穆典可轉過頭,已換了一副冷淡顏色,一雙深如寒潭的眸子靜靜地瞧著常千佛,如有輕煙籠罩眉宇之間,雖近猶遠。
常千佛感覺到穆典可的疏離,縱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了,神情尷尬,將手中的雨傘遞了過去:“雨下得太大,這把傘還是還給姑娘。”
小葉擺手道:“不用啦,我跟三小姐共撐一把。”
常千佛見兩人半個肩頭露在外面,堅持道:“我不妨事,兩位小姐若是淋了雨,著了涼就不好了。”
穆典可淡淡地看了小葉一眼,小葉只好伸手接過傘。穆典可抱著字畫,微微欠身一禮,轉身走進了深巷里。
小葉同常千佛道了別,從后面追上來,猶豫許久才壯著膽子說道:“常公子人挺好的。”
穆典可知道她想說什么,淡淡道:“很多人都很好,可是跟我們都沒有什么關系。”
小葉嘟噥道:“可我還是覺得三小姐應該對他好一點,不管怎么說,他也救了許公子呢。不然外頭那些人還不知道要罵得多兇呢。”
小葉覺得很委屈,明明是夫人和柳心原惹出來的事,為什么要罵她們家三小姐。
這一夜,雨一直下到三更還未停歇。
穆典可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雨打樹葉的聲音,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淡淡的躁意。起身到書房,坐在燈前研墨繪圖。
她在破陣的過程當中遭遇了瓶頸,這一段時日每天帶著小葉滿城亂轉,試圖尋找一些靈感,收獲并不大。此時萬籟俱寂,她坐在燭光前,心里一片澄澈,竟一連想通好幾處關竅。參研到晨曦初露,這才將記下的文字和圖紙一并燒了。
圖紙在香爐里化作沉沉的灰燼,穆典可的望著香爐中的紙灰,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笑意——離破陣,只差最后一步了。
初三月的夜依然寒意深重。穆典可封筋鎖脈以后,身子格外畏寒,回房泡了許久的熱水澡才暖和過來。換上一身淺綠色的家常衣服,一頭長發綰起來,用烏木簪子簪住,脂粉不施地走出來。趙媽媽見了絮絮道:“我的三小姐,你怎么又這么扮上了?回頭叫人看見了,又要戳著咱清平居的脊梁骨,說奴才們伺候得不盡心了。”
穆典可懶得理她,一邊吃著早飯,一邊想著制造一個什么樣的契機進入柳宿天居住的養勤院。就見云崢院里的紫嫣小跑著進來:“三小姐,老爺病了,大公子請您過去。”
云嘯義身體一直很好。而且即使云嘯義真的病了,云崢大不了去請個大夫,不至于一大早急著差人來尋她。
定是出了大事。
穆典可隨紫嫣到了攬勝院,果然見院里氣氛壓抑,一眾丫鬟仆人個個面色惶然。
云峰在堂里焦急地來回踱著步,一見穆典可進門,壓不住火氣道:“你還有臉來?”
穆典可沒有理會他的咆哮,詢問地看了云錦一眼。云錦臉色也很不好,說道:“爹中毒了,常公子正在里面施救。”
云峰滿面怒容:“還不是因為你!爹昨天才拒絕了柳家的提親,今天就被人下了毒。你害了母親不說,現在連爹也要一起害死嗎?”
云崢在里屋聽見外頭的動靜,大步沖出來,厲聲喝道:“你給我閉嘴!越說越不像話。”
云峰大聲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從她回來那天起,云家莊里有那天是安生的?娘都被她逼到尼庵里去了,你居然還向著她?”
云崢道:“娘去尼庵里修行,是為自己犯的錯贖罪。你什么時候也這么是非不分了?”
云峰氣得渾身發抖,連連點頭:“好,好,你是爹的好兒子,是明辨是非的君子,娘這么多年白疼你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黎笑笑推門走出來,說道:“令尊醒了,請三小姐進去。”
云峰先是一喜,聽了后半句卻是十分憤恨不解,明明他們兄妹幾個才是打小侍奉在跟前的,偏偏云嘯義時時處處都向著云林,他如何能不惱?再看向黎笑笑,眼神更是復雜莫名。
他今日之所以這么大的火氣,不僅僅是因為云嘯義被人下了毒,更因為黎笑笑看常千佛眼神里的那種崇拜,讓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面對那么一個光芒萬丈的人,他連嫉妒都無從談起。
穆典可跟在云崢身后進門,見常千佛正將云嘯義頭頸上的銀針一根根拔出,收在一個盒子里。
云崢走到常千佛面前,躬身拜下:“常公子對我云家莊的大恩大德,云崢沒齒難忘。”
常千佛連忙伸手扶住他:“治病救人乃是醫者本分,云公子不必多禮。”
穆典可走到云嘯義床前,見他面容憔悴,心中不忍,面上憂色也就有了兩三分真意,說道:“是女兒連累父親了。”
云嘯義大病了一場,神情十分虛弱,啞著嗓子道:“那個逆子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爹但凡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護著你。”
穆典可早就讓云崢轉告過云嘯義,如果柳家真的上門逼親,就假意應下。事后再想辦法拖上一拖,為她贏取一到兩個月的時間。到時候柳家都沒了,還談什么婚娶?
云嘯義偏不聽,與柳家撕破了臉,后面不知道還要生出多少枝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