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位列名劍第六,劍術精湛。霍岸心思沉敏,一桿紅纓槍舞得水潑不進。
一劍一槍,旗鼓相當,奇招頻出。
這一戰雖說不能媲美李慕白與穆典可飲劍臺一戰,卻絕對稱得上精彩。
比起江南諸豪杰的引頸觀望,金雁塵對這一戰則表現得相當漠不關心。
用來擺放瓜果茶水的長案叫他給一刀砍了,他便攬著穆典可到一旁的一方小幾前坐下。
一雙長腿大概是因為伸展不開,往邊上斜拐著,漫不經心里更帶了幾分懶散。一手把玩著刀柄,一手長長地伸出去,搭著穆典可身后的椅背,不時側過身子,附耳與她低語兩句。
穆典可不知道說了什么,金雁塵忽然放聲大笑,眉目展開來,當真是光華耀眼。
李綰秋手里的南瓜子又開始簌簌簌地掉了,眼神似在夢中:“師兄,你說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人啊?他要是對我笑一笑,我就是死了都值了。他就是要我去殺人,去放火,我都不皺一下眉頭。”
幸好李書芳專心看場間比斗,沒聽見李綰秋說了什么。
肖鈺回過頭來,道:“小師妹怎么能這么想呢?以貌取人是不對的,不問緣由就去殺人,更是——”
肖鈺話說到一半,就見自家師妹像深冬叫水潑了一樣地一個激靈,忽然坐直身體,臉泛桃花色,眼神癡癡迷迷地望著金雁塵,整個人像是醉了一般。
肖鈺胸中一悶,少有地話未盡興便打住,郁郁轉過頭去。
韓一洛扭頭一看,只見金雁塵手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把核桃鉗子,正一邊低著頭和穆典可說話,一邊夾核桃。
那夾核桃的手法當真是漂亮。
手也漂亮。
指節分明,十指一根根,修長勻稱得像是最好的工匠比著尺子,精心度量雕琢出來的。
金雁塵左手握著核桃鉗子,把握著力度,一張一合。右手指尖捏著核桃,放到咬口處輕而快地旋轉著。動作嫻熟,直讓人忍不住擊節贊嘆。
拂殼去皮,一只飽滿完整的核桃仁就剝出來了。
金雁塵抬手將桃仁丟到穆典可面前的盤子里,又撿起一顆核桃來剝。不多時,穆典可面前就堆起一座核桃仁摞起的小山。
韓一洛年少時常帶著李綰秋滿山打野核桃,剝核桃的速度在師門中是出了名的快。但跟眼前這位一比,簡直不值得一提。
人家不光剝得快,還剝得優雅動人。剝個核桃跟彈琴畫畫一樣,手里拿把鉗子,都有種拿著毛筆卷著詩書的風雅。
根本沒得比好嗎。
韓一洛在心里暗暗同情了常千佛一把。難怪那小子花了那么多心思都打動不了佳人的心。他要是攤上這么一個未婚夫,也不會動別的念頭。
金雁塵剝完核桃,從懷里掏出帕子擦手。忽然眉頭一蹙,將那方雪白的帕子反過來折了兩折,俯身下去擦穆典可的嘴角,動作輕柔,眼中滿滿是寵溺。
韓一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李綰秋兩手空空,已無南瓜子可掉,喃喃道:“六公子的未婚妻……真是幸福啊。”
韓一洛看一眼自家魂不守舍的小師妹,再望一眼那頭郎君如玉的金家六少……得,啥也別說了,小師妹這已算相當矜持了。
堂中空地上的打斗還在進行著。
霍岸已明顯落了下風。他畢竟還年輕,經驗不足,而秦川卻是身經百戰的一代掌門人。
徐攸南壓根沒指望霍安能擊敗秦川,只是看中了霍岸年紀輕輕,心思縝密,其心又忠,便處處有意提攜著他。
畢竟與名劍第六交手,這種機會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就讓他磨練磨練,試試身手,橫豎這么多人看著,又出不了人命。
場上情勢越來越不樂觀。瞿涯略微蹙眉,徐攸南則依舊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就在霍岸一步不穩,被秦川一劍在臉上撩出一道血口后,一直低著頭與金雁塵說著話穆典可忽然抬起頭來,望著場下片刻,徐徐開口了:“右三步橫槍……刺左肩……弓步回……挑……進五步……刺肋下……”
場中局勢頓時扭轉。
在座一片驚嘆之聲。
高手過招,瞬間千變萬化,即使穆典可能迅速做出判斷,但經她說出來,霍岸再作出反應,至少要慢上一招到兩招。
霍岸竟能按照穆典可的指示制住秦川,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穆典可事先算準了秦川下一步的招式。
計算精準至此,焉能不讓人不驚?
再打下去,秦川必敗無疑,就聽穆典可淡淡道:“秦大俠肩上有傷,霍岸你勝之不武,今天就到這里吧。”
霍岸得令,迅速收槍退到穆典可身后。
在場人看得正酣,場間打斗突然停止,皆意猶未盡,又有些疑惑:秦川受傷了嗎?自己怎么一點沒看出來?
秦川也覺得不解,道:“四小姐是如何看出秦某人有傷在身的?”
穆典可道:“第二百一十六招,秦掌門那一式荻花落滿江,本可以一劍致勝。可是秦掌門的劍卻偏了三寸。第三百三十八招,秦掌門使出楊花穿庭走,也可以獲勝,可是劍尖上挑,又慢了一分。秦掌門一代宗師,若非肩上有傷,怎會犯如此錯誤?”
秦川嘆道:“早聞四小姐天資聰穎,于劍之一道悟性驚人,今日一見,果然不虛。秦某人拜服。”
他的語氣十分真誠,說完拱手一禮,穆典可也彎腰還禮,起身時說道:“其實令妹并非金六公子所殺,而是死在我手上。當日我箭射柳宿天,她替柳宿天擋了一箭。”
秦川眼眶發紅,問道:“她死的時候,可痛苦?”
穆典可道:“喪子之痛,焉能不痛?可是這種痛,我的外祖父,我的五個舅舅,舅母,生前全都經歷過。我殺她,是為報仇。你找我報仇,也是天經地義。可你現在,不是我的對手。”
秦川聽出她話外的意思:“四小姐為什么要放過秦某人?”
離開越州來姑蘇之前,秦川就已將擎蒼派內各項事務,包括在他死后,掌門之位傳于何人都安排妥當。并給自己的師弟嚴道吾下了死令,自己此行若死于非命,擎蒼派一門任何人不得言及報仇之事。
他來鼎豐樓,就沒打算活著走出去。
穆典可沉默了片刻,說道:“秦掌門難道忘了,九年前,在洛陽街頭的甄榮包子鋪門前,你曾見過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