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臉蛋圓圓的,帶著點嬰兒肥,下巴尖巧,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烏溜圓,一派爛漫天真。
看起來不像個殺手,像個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嬌小姐。
小姑娘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褂子,袖子做成寬大的喇叭袖式樣,有些短。藕節一樣的手臂露在外面,像嬰兒的手臂,白白軟軟,很是可愛。
她的裙子也是藍色的,剛遮過膝蓋。兩截白白嫩嫩的小腿露在外面,讓人想到深冬里,剛剛從湖底挖出洗凈的蓮藕。雪白的足踝上系著一根深藍色的絲繩,一圈綴了四五個鈴鐺,小小巧巧的,一動起來,發出好聽的叮鈴聲。
鈴鐺聲停住了。
小姑娘站在柳紹同面前,睜大眼,認真地打量著柳紹同。她的眼睛很清澈,清澈得像一汪能看到底的湖水。她在想什么,一眼都能看出來。
柳紹同看出了她想殺自己。
他嗤笑了一聲,語氣里很是不屑:“就憑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想殺我?”
梅隴雪歪頭看著柳紹同,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眨了眨,眼中有些疑惑:“師父說,你今年十五歲,比我長了快兩歲。可你怎么看起來比我還要小?”
小姑娘的聲音很干凈,像順著山石流淌下來的清泉水,叮咚叮咚地悅耳。
柳紹同有些惱火。
他從小愛武成癡,不分白天黑夜地勤學苦練。正長身體的年齡,睡不好又過勞,自然耽擱發育,是以他的身量比同齡人要矮一些。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柳宿天和秦蛾眉俱是身高之人,柳紹同就算耽擱了生長,不如他兩個哥哥長得高,與正常人比起來也不算太明顯。
但他自己心里在意這個事情,尤其被梅隴雪一本正經地質疑年齡的時候,他就更憤怒了。一張白如敷粉的臉漲得通紅,惡狠狠地瞪著梅隴雪,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孩子一樣要努力地找幾句惡毒的話來還擊對手:“明宮沒人了嗎?讓你這個沒用的死胖子,小丫頭片子來送死。”
梅隴雪看了一眼自己肉肉的胳膊,確實有點胖。但師父說,她正在長身體,練的功夫又需要力氣,所以要多吃一點。不管是師父,還是同門,從來沒有人嫌棄過她胖啊。
她抬起頭,認真地糾正柳紹同道:“我是個小丫頭片子,但不是沒用,而且我也不是來送死的。”她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回答柳紹同的問題:“我師父去殺你的伯伯去了,他說你還是個小孩子,派別人來太欺負你了,讓我來練練手。”
她的語氣很真誠,越真誠的話就越傷人。
柳紹同氣得肺都要炸了,憤怒溢于言表:“你說誰是小孩子?!你要拿誰練手?!”
梅隴雪奇怪地看著柳紹同,像看著一個傻瓜:“當然是你呀。不然我來找你做什么?”
柳紹同快氣瘋了,猛地舉起手中的劍朝梅隴雪撲了過去。他實在是太憤怒了,這一劍用了滿力,整個人也隨劍沖了出去。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劍客在出劍,而是一個不懂武功的瘋漢在拼命。
梅隴雪看得很認真,柳紹同出劍的速度,力量,還有他刺過來的方向。每一個細節都看得很仔細,然后迅速地在心中作出判斷和應變。
她忽然一跺腳,腳下響起一串清脆好聽的鈴鐺聲。在泥水濺到她腿上之前,梅隴雪跳了起來。
這一跳實在談不上什么美感,就像一只飽滿的皮球砸到了地上,又彈了起來。好在她人小,長得又可愛,畫面看起來不是太丑。
梅隴雪像只皮球一樣彈到了空中,又變成一塊石頭砸了下來。手中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小金瓢,用赤金打造,光亮耀眼。金瓢上還拴著一根藍色的絲繩,看起來像是用來掛在什么地方的。
柳紹同這才想起,這瓢一直掛在小姑娘胸前。只是她的衣服太大了,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弄得皺巴巴的,褶子一重重,將金瓢遮去了大半,他便沒有留意。
況且柳紹同根本沒把這只看起來像個掛飾的小金瓢放在心上。他一直提防著掛在小姑娘足踝上的那五只鈴鐺。
因為那鈴鐺實在太詭異,太招眼了。柳紹同下意識地以為那就是梅隴雪的武器。
誰能想到,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練的居然是硬功夫,光憑蠻力就能跳到那么高。
更想不到她會用一只瓢做武器。
梅隴雪跳到了空中,柳紹同要防守,要攻擊,就必須抬起頭來出劍。雨點“啪”“啪”地打到柳紹同的臉上,雨水肆意流淌,迷得他睜不開眼。
這簡直讓人惱火!
梅隴雪不停地跳起來,不停地舉瓢砸下來,一次比一次跳得高,好像永遠不會疲倦一樣。
柳紹同仰頭望著天空,憤怒得都快發狂了。
最后一次,梅隴雪跳到了柳紹同看不到的高空中。
柳紹同舉著劍茫然四顧,只見燈光照不透的夜色中,雨影亂成了麻,紛紛亂亂地往下撲。
忽然,一道淡淡的黑影從雨影里落了下來,影子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然后,像隕石一樣,重重朝他頭上砸落下來。
柳紹同本能地舉劍,朝隕石前方最為光亮的那一點刺了過去。
“鏘”一聲,金瓢被切成了兩半。
裂金斷石之劍,何等鋒利!
梅隴雪激動得眼睛一亮,斗志更足。她松開了金瓢,雙手握住了隨著斷瓢分開的藍色絲繩兩端,往柳紹同脖子上一套,身子猛地縮成一個球,像從投石機上蹦出來的石頭彈一樣,重重地砸到了柳紹同的后背上。
柳紹同猝不及防。事實上,他就是防了也沒什么用。因為梅隴雪沖過來的這一股子力實在是太大了。
柳紹同被梅隴雪撞得往前撲去,以狗啃地的姿勢摔到了地上。反應極快地雙手撐地,后背往上一弓……沒起來!
梅隴雪撲到了柳紹同的后背上,雙膝跪在柳紹同的腰上,手肘還壓著他的肩膀。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就算真像柳紹同說的那樣,是個死胖子,也不該有這么重。
柳紹同覺得自己身上像壓了一塊千斤重的巨石,一動都動不了。手臂折起來,被壓在胸口下面,酸麻難當,伸都伸不出來,更不要說使劍了。
柳紹同都快被氣哭了。
他覺得自己上了這個小丫頭片子的惡當,受了個大騙。
那么嬌小的小姑娘,力氣竟然比成年男子還要大。
梅隴雪忽然松開壓著柳紹同肩膀的手肘。
柳紹同肩上一松。他抓住了這個機會,猛地仰頭,以手拄地,抬起肩膀。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梅隴雪原本跪壓在柳紹同后背上的左腿抬了起來,一腳踩到了柳紹同剛剛抬起的肩背上。
她的力氣太大了,這一腳踩下去,柳紹同直覺得自己的頸椎骨都要被她踩裂了,力竭撲到地上。
梅隴雪雙手握緊絲繩的兩端,勒住柳紹同的脖子,左腳和右膝同時發力,奮力向后仰了去……
師父說,柳紹同的劍法剛硬,正好克你,你得另外想個法子。
梅隴雪想,那就只能以柔克剛咯,瓢不行,還有繩啊。
師父還說過,一個優秀的殺手,一切環境都可以利用。桌椅板凳,風雨雷電,都可以是幫手。就是不小心摔一跤,也要懂得把這種劣勢轉化為優勢。
梅隴雪還沒有師父說的那么厲害,但她想試一試。她很討厭下雨天,雨水落進眼睛里,很不舒服。反正她有的是力氣,她可以跳得很高很高,讓柳紹同在抬頭看她的時候很不舒服。
如果沒有這場雨……梅隴雪回過頭,看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少年,有點兒興奮,又有點沮喪:很有可能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