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今天穿了一件棉麻質地的裙子。叫長發拖出一道水痕,濕了又干,皺巴巴的。
因為起得猛,一頭青絲甩到長藤上,未干透的頭發格外重,從藤條上剝下青葉四五片,就這么毛躁躁,夾枝帶葉地垂到了胸前。
金雁塵眸色一暗,穆典可就知道自己又要倒霉了。
有一回,她出完任務回來,累得連動都不想動。剛躺下不久,金雁塵派人請她過去。她迷迷糊糊地隨便抓了件衣服套上去見他。
結果瞿涯和徐攸南也在。
金雁塵當著兩位長老的面將她一頓臭罵。說她行為不檢,亂七八糟,看著就礙眼云云,是什么難聽揀什么說。
那時候她雖只套了兩層睡袍子,好歹干凈整潔。眼下這幅衣衫不整的樣子只怕他更加看不慣了。
出乎意料的是,金雁塵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什么。
穆典可心頭松了下,正暗忖金雁塵今日是不是心情不錯,就聽他陰陽怪氣地開口了:“你倒是閑得很啊。還有閑心在這里曬太陽。”
穆典可不說話。
金雁塵口氣便沖了起來:“你是不是又去找云央麻煩了?云嘯義一家有功,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大局觀念?”
穆典可莫名其妙。
云央難纏得像是徐攸南親手調教出來的,她躲都來不及,還敢去找云央的麻煩?
見穆典可一臉疑惑的樣子,金雁塵接著道:“云央今天早上到攬勝院送茶葉,眼睛都是紅的,還什么都不肯說。除了你,誰還有那本事能把她給惹哭?”
穆典可突然就想罵人。
這個云央,太能作妖了!
自己不過罰她在清平居外面跪了兩個時辰,她就能在云家莊造出一波自己善妒,不許女子接近金雁塵的謠言。
眼下人人都知道自己討厭云央。以云央的本事,往眼睛上抹點辣椒殼子,做個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姿態那是信手拈來。自然人人都以為是自己欺負了她。
最高明的是她還什么都不說。
她不說話,穆典可就沒有辦法與她對質。
當下冷笑道:“你這是憐香惜玉,特地來尋我晦氣的?”
金雁塵道:“我就是來提醒你一下,別做得太過了。”
穆典可就不信,金雁塵在生死場上,陰謀堆里滾了這么多年,會看不穿云央那點花花腸子?
不過是要尋個由頭,又好罵自己一頓罷了。
當下懶得同他爭辯,撩著裙擺下條椅,轉身就走。
金雁塵被穆典可的態度激怒了,往前跨了一步,從后拽住了穆典可的胳膊。
這一拽勁兒太大。
穆典可腳步不穩,一頭撞到金雁塵身上,本來就亂的頭發撲到臉上,狼狽到不行,抬頭忍無可忍地吼道:“金雁塵你有病吧?誰的眼睛紅了綠了關我什么事,你跑我這里來撒什么瘋?你都有功夫去關心一個寡婦的眼睛紅不紅了,還好意思質問我閑不閑?你是吃飽了撐的,還是一天不找我麻煩你就不痛快?”
金雁塵不說話,手緊緊拽著穆典可的胳膊,臉色越發陰沉。
要在平時穆典可也就算了,由他鬧夠了自己離開。
可這幾天金雁塵實在太過分了,再加上徐攸南陰陽怪氣地從中攪和,她心里早就憋了一股子火。這下不管不顧地全沖出來了。
狠命甩著胳膊,怒聲道:“你給我放開!她為什么哭你去問她啊,你最好把她放到你身邊圈起來,好好看著。我不止要欺負她,我還要殺了她呢。”
金雁塵的手像鐵箍,怎么都甩不開。穆典可怒極,一把抱起自己的左手,張嘴就咬了下去。
金雁塵吃痛手指一松。
穆典可趁機將他一把狠狠推開。
金雁塵高大的身軀叫她推得一晃,搖了幾下才站穩,抬起手,手背上赫然一排深深的牙印,一時有些錯愕:“你屬狗的呀?”
“你才屬狗!”
穆典可屬龍,金雁塵長了她六歲,正好屬狗。當年金震岳送穆典可的龍涎玉佩原是一對。一塊龍騰祥云的,是給穆典可的;一塊天狗望月的,是給金雁塵的。
金四有一陣天天一看見穆典可就喊月兒。
“喲,小月兒來了呀,你可不知道,咱們家一只天狗,天天把眼都望穿了。”
“喲,小月兒又要走了呀。日日登高臺,望盡洛陽路啊。”
此言一出,氣氛變得有些怪異。
許是也想到了舊事,金雁塵火氣也消了不少,挑眉道:“噢,你的意思,咱們這是狗咬狗?”
穆典可不上他的當:“你才是狗!”
金雁塵看著穆典可斗公雞一般的模樣,怒氣盡消,竟是罕見地笑了笑:“噢,我是狗,你不是。”他抬起手背上鮮紅的齒印,遞給她看:“那這是兔子咬的?”
“兔子急了也咬人。”
金雁塵撇了撇嘴:“你可真夠貶損你自己的。你要是兔子,兔子早就成了萬獸之王了。”
這不是罵人嗎?
穆典可還沒想好怎么罵回去,金雁塵又來了一句:“我差點忘了,你是屬龍的。天天這般張牙舞爪的,我看,八成是條惡龍吧?”
穆典可覺得金雁塵不止有病,還幼稚。
八成是跟徐攸南在一起呆太久了,也染上了他這不知所謂的毛病。道:“我懶得跟你說。我是惡龍,你是好狗,全天下你最好行了吧?”
轉身進屋,金雁塵也跟了進來。
他少有這么好脾氣的時候,叫穆典可咬了也罵了,竟然沒有當場發作,還一副甚是愉悅的樣子。
昭陽端了一盅杏仁露上來,金雁塵喝完破天荒地贊了一口。
昭陽淺淺笑道:“也沒什么特別講究,現成的配方,照著做罷了。圣主若喜歡,回頭我做上一些,送到攬勝院去。”
昭陽長于西北,骨子里卻透著一股江南女子的溫婉,像春風綿雨,沁人心脾。舉止言談大方得體,從不見急躁。
金雁塵少有地出現一回,都是昭陽出來奉茶應對。昭輝那火爆脾氣,穆典可可不敢讓她出來添亂。
金雁塵笑說道:“好。”
昭陽笑著退下了。
趁著金雁塵心情好,穆典可也得寸進尺上了,硬邦邦道:“有事你就說事,沒事喝完了趕緊走。別杵這里打擾我看書。”
“杵”這個字,是金雁塵常拿來訓斥她的,今天可算是逮個機會還回去了。
金雁塵閑閑地看了穆典可一眼:“我喝我的茶,你看你的書,哪來這么多矯情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