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雖說痛得頭腦昏沉,意識卻是清楚的。
常千佛大戰石磨陣時她便覺得有異樣,然而那時她一心擔憂常千佛的安危,根本來不及細想,此時方才覺出怪在哪里。
以常千佛的輕功,何至于被百人百桿槍困住這么久?
所以常千佛突襲容翊根本就不是想拿住容翊要挾三軍,而是想造成一種“擒賊先擒王”的假象,引得三軍回援。
可是以容翊的精明老道,必然早已提早料到這種情況,并施以防范,何至于讓局面脫離控制?
還是說,大軍之中有容翊也控制不了的變數?
還沒等穆典可想清這些關竅,身后便傳來聲聲號角,音甚急促。
從一開始就死咬住穆典可不放的三軍將士突然放棄進攻,掉頭往徐攸南逃走的北面去了。
穆典可忽然明白那個變數是什么了!
常千佛突襲容翊的時候,也有人吹響了同樣的號角,這才引得大軍回援。
容翊費了這么大的勁,又是調兵又是出動江湖人馬,跑到這荒原上來圍堵自己,為的就是引金雁塵前來。沒道理何目的未成,就先放棄她這個餌。
她記得,常千佛襲擊容翊時,那號角聲是從南面傳來,只是沒有這么大動靜,響了幾聲就被四面八方“保護容相”的口號聲蓋住。
現在看來,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攪亂局面,配合常千佛的行動。
號角在南,大軍奔南。號角聲在北,大軍又奔北。
也就是說,吹號并不是求援的意思。只不過當時容翊正好在南面,才讓她誤以為三軍回撤是為了援救容翊。
不是求援,那會是什么?
什么事情,對此時的容翊來說,會比誘殺金雁塵更為重要?
穆典可心頭猛地一跳:金雁塵!
比誘殺金雁塵更重要的,自然就是金雁塵本人了。
常千佛也聽到了號聲,回頭望去,只見荒原上大大小小的火把迅速游移,三軍向北集結。
而原本缺防的正北方向突然之間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上千騎兵,如黑云般風馳電掣而來,轟隆隆的大地震顫之聲不絕于耳。
四面大軍合圍,煙塵滾滾,旌搖旗蔽,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際。
穆典可猛地抬手抓住常千佛的袖子,因為太過緊張,嗓音有些發顫,道:“千佛,你能不能實話告訴我,容翊軍中是不是有你的人?第一次的吹號聲是你安排的對不對?黃淵也是你的人?”
常千佛本就沒想瞞她,道:“黃淵不是我的人,我猜應該是寧玉的人。但號聲的確是我安排的。”
“那……那號角聲是什么意思?”
常千佛默了一下,說道:“目標出現,全力殲殺。”
穆典可的心猛地沉下:金雁塵,他果然來了!
可是他不是恨自己的嗎?明明徐攸南都已逃了出去,他為何還要為自己一人來犯險?
心神略微恍惚了一下,下一刻便定了。主意打定,抬手一掌,朝常千佛頸上砍了去。
常千佛本能地仰身躲,手上一松,穆典可便借機從他懷里滑了出來,躍到一丈外站定。
“對不起。”
她咬牙扭頭看向一邊,不敢正視常千佛的眼睛,極是艱難地開口:“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常千佛眸色沉沉,默然看了穆典可一會,問道:“你想回去救他?”
穆典可點頭。她的目光飄向夜色深處,游移無所寄處,有些恍恍惚惚,卻又無比堅定:“我不能讓他死。”
她說:“從我八歲那年自洛陽逃出來以后,在這廣天廣地之間,我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可以依靠了。他待我并不算好,也……傷過我的心。可是佐佐木欺辱我時,他冒著被處死的危險擋在我前面,被人踢斷了三根肋骨,一步都不退。
他從前……是個那么驕傲的人。可是為了打消佐佐木的念頭,他放下身段去討好佐佐木,到處搜羅美色送到佐佐木的寢宮,不知情的人罵他好色,知情的人笑他諂媚……”
常千佛知道穆典可有惡陽癥,也曾猜測過她從前究竟有過怎樣不堪回首的經歷,現在聽她親口說出來,知道她曾經是那樣艱難而屈辱地活著,一時之間心緒翻滾如潮,心痛難抑。
他想把她抱在懷里,想要撫慰她心里累累的傷痛。然而他剛一抬腳,穆典可便往后退了一步。
“你也對我很好很好。”
她抬頭看著常千佛,眼中是滿得都要溢出來的哀傷:“可是我沒有辦法回報你。我是個不祥的人,跟我親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我,是個掃把星。”
常千佛心痛得快要窒息,怒聲吼道:“誰說的?誰說你是掃把星的?”
穆典可看著突然暴怒的常千佛,愣了一下,眼中瞬時有了淚花:“是四舅母,還有……”
還有徐攸南。徐攸南千方百計地想要殺死她,原來是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
她果然是個掃把星!是天生帶煞,孤星入命,要克死一切同她親近的人。
她斂起哀容,語氣無比堅決你:“你走罷,不要為了我和容翊交惡,不要怪我。”
常千佛明白了她的決心,問道:“所以我攔不住你了對嗎,你一定要回去,對嗎?”
穆典可道:“他是為了救我才落到這般境地的。不管是為了拼死相救的情誼,還是為了金家,我都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赴死,什么都不做。”
她深深地看了常千佛一眼,這一眼滿含著眷戀,又無比決絕。
“對不起,千佛。”
說完轉身,身影去如魅,飄飄出數丈。忽覺得腰上一緊,被常千佛從后攆上,帶起向著黑壓壓的數萬大軍中央飄去。
穆典可的眼淚流了下來:“常千佛。”
常千佛道:“你哭什么?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我難道能看著你去死么?你不是說你命很大的嗎?到時候別忘了把我也一起帶出去。”
說著話又飄出數丈。
穆典可知他素來主意堅,想勸轉他是不可能了,只得用力地點頭。
常千佛見她哭得滿臉是淚,伸手給她擦臉,卻意外地蹭了一手鼻涕,嫌棄地蹙了蹙眉,拿著腔調道:“噫~,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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