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見她說得鄭重,便知不是玩笑話,問道:“出了什么事了?”
穆典可踟躕了一下,這話說出來便是她自己也覺得難以理解,但她確實從金雁塵的眼里看到了殺氣。
她與金雁塵相伴十多年,確認這一點不會看錯。
“我哥…可能會對你不利。”
常千佛心思沒在她后半句話上,反而問:“你叫他什么?”
穆典可微怔了一下,稍后才會過意來,解釋道:“我跟他假扮兄妹多年,一直都這么叫,叫順口了。”
“不是這樣。”常千佛盯住穆典可的眼睛道,篤定道:“你們兩個之間,一定是有什么問題。”
先前在鼎豐樓,他只是覺得穆典可笑不達眼底,面對金雁塵時,表現得有些敷衍。這回卻是真實地感受到不對勁了。
穆典可與金雁塵的相處,便是他一個局外人,都能感覺到尷尬與疏離。
而且金雁塵進來的時候,穆典可正偎在他懷里睡覺。有哪個男人,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子被別的男人擁攬懷里,會連一句重話都沒有的?
更不用說全程穆典可都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慌張跟愧意。
這只能說明一點,他們兩個之間出了問題。準確說,是他們之間那樁世人皆知的婚約出了問題。
穆典可望著常千佛灼灼明亮的視線,便知道此事已是瞞不過去。
常千佛雖說性格隨和,遇事從不計較,但這并不代表他是個好糊弄的人。
相反,他心思縝密,長于推斷,在自己見過的人當中,能出其右者寥寥。
穆典可默了一刻,說道:“他在三年前,娶親了。”
常千佛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
穆典可說的這個娶親,自然是說金雁塵悔婚另娶了。
之前他也有想過,如果金雁塵心系家族血仇,對穆典可是穆滄平之女的事實耿耿于懷,不想履行當年婚約,也不是無可能。
只是他既已另娶,為何全然不顧穆典可的感受,人前與她出雙入對,故意讓世人誤解呢?
他隱隱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又問:“他娶的是什么人?”
“瞿玉兒,瞿涯的女兒。”
“通天拳”瞿義的獨子,明宮首座長老瞿涯。
當年明宮還是長樂宮時,瞿涯便是首座長老,手握重權,只手遮天。不想后來瞿涯竟相助當時名不見經傳的金雁塵殺死了佐佐木,將大好權利拱手相讓。
此事一度令江湖中人十分費解,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原因在。
穆典可看常千佛的眼神便知道他誤會了,說道:“他娶玉兒是后來的事了,并不是為了籠絡住瞿涯。其實瞿涯并不想把玉兒嫁給他,是玉兒對他用情至深,再三堅持,瞿涯才松了口。”
時隔三年,她終于能夠坦然說出來。
她也曾為了安慰自己替金雁塵找了許多個借口,比如金雁塵疏遠她是為了保護她免遭喬雨澤的毒打;她親近瞿玉兒是為了獲取瞿涯的信任與幫助……
然而事實上,瞿涯并不是那種任人唯親之人。
他是一個有清明理想和抱負,既有識人之能,又有容人之量的智者,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還有瞿玉兒,她美麗,智慧,包容,熱情,像一朵迎著太陽熱烈綻放的花兒,充滿著生命的愉悅與活力。她又何嘗不值得金雁塵去愛呢?
常千佛問道:“你恨他嗎?”
穆典可搖頭:“以前恨過,現在不恨了。”
當初心碎骨枯的疼痛過去之后,她回頭去看那些滄海桑田的往事,其實很能理解金雁塵。易地而處,她未必會比他做得好。
常千佛小心翼翼地又問:“那……你還愛他嗎?”
穆典可掀起眼簾,飛快地看了常千佛一眼,眼中水的,有一絲幽怨意一閃而過,快得讓常千佛疑心自己看花了眼。
穆典可垂了眼,低頭默不作聲。
常千佛心中忐忑,有心接著問一句,瞧著她這神色,又仿佛是自己問了什么不該問的,惹得她不痛快了。
一顆心火燒火燎,一時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正著急著,門外傳來一道極富磁性的男子嗓音。
“常公子在嗎?”
那聲音并不如何清透,略微帶點沙啞,但不知為何,那聲音一響起,好似周圍的一切聲響都沉寂下去,只剩下水一樣的通透去清亮。
常千佛并不記得自己認識過這樣一個人,那廂穆典可已答話了:“你進來吧。”
門簾子一掀,一個著白衣的修長身影閃了進來,周身如有月華籠罩,眉目清雋,難描難畫,正是昨夜忽然現身,以琴聲對抗三軍的“方弦”方君與。
方君與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進來,見穆典可倚靠在常千佛身上,倒也沒有大驚小怪,笑道:“圣主救回來的那個孩子,我看阿西木有些吃力,常公子可方便過去瞧一瞧?”
穆典可急著讓常千佛離開,心中暗怪方君與多事。
平心而論,姚青牧的恩將仇報讓她對姚義心中有些膈應。
但姚青牧是姚青牧,姚義是姚義,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又能參與什么陰謀。若真是病情嚴重到阿西木也奈何不了,她也做不到坐視不理。
以她對金雁塵的了解,它即便對常千佛動了殺心,也不會貿然動手,只好說到:“讓余離陪你一起去。”
方君與道:“余離戰場上保護你不力,被你哥打得爬都爬不起來。還是讓抱琴帶常公子過去吧。”
穆典可挑眉,眉宇里隱有怒色。
余離是她手下的人,什么時候輪到金雁塵來管教了?況且是她叫余離去盯著容翊身邊的東瀛武士了,關余離什么事?
金雁塵的行為,真是越發地怪誕了。自己大小不知道傷多少回了,也從沒見他在意過。莫非因為這一掌是替他挨的,便格外金貴了?
常千佛起身欲扶穆典可躺下,柔聲道:“你不用擔心,我自己會格外小心的。”
方君與笑著制止道:“你還不能走。”
說著遞了藥碗到常千佛手上,指指穆典可道:“先讓她吃藥。你看她這么蔫蔫的,你一走,我又不敢碰她,這藥怎么喝?”
常千佛復又坐下,托著藥碗喂穆典可喝藥。
那湯藥看著熱騰騰地冒氣,實際上并不燙。穆典可也不是個畏苦的人,三兩口便喝了。
方君與抬頭向帳外喚了聲:“抱琴。”
一個長相十足美艷的女子掀開氈簾走進來,盈盈行禮道:“見過常公子。”
常千佛扶穆典可躺下,又替她掖好被子,道:“我很快就回來。”
穆典可點頭。
常千佛又起身向方君與道:“那么典可便有勞方公子照顧了。”
方君與展顏微笑,一室清光漫射,如月生輝,笑道:“我認識小梨子七八年了。”
目光雍容含謔,那意思就是我跟她老熟人了,你一個新來的,拿什么立場反客為主?
穆典可臉一紅,常千佛便跟著臉紅了。
等常千佛跟抱琴一道出門去了,穆典可才狠瞪了方君與一眼。
方君與笑道:“你從哪撿來的一只呆頭鵝,渾身冒傻氣。”
穆典可不樂意了,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是個風月老手?”
方君與笑了:“還不讓說?”
伸手拂了拂白衣,施施然坐下:“話說回來,這男人見了你,要是不冒點傻氣,一準沒動真心。小妮子有點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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