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頭天夜里的一場雨,第二日空氣格外清新,到處飄散著一股泥土的清香味。
院中遍植的吊鐘花一夜之間全開了,荼白色的花朵懸在蒼翠的青葉之中,密匝匝成片,紛繁而美麗,引得黃白黑紫各色蝴蝶紛紛流連。
穆典可向來有早起的習慣,病中又練不得劍,在曲廊上靜立了些時,見眼前春光朗朗,景明如畫,胸臆略暢快了些。
一時興起,雙手合捧,彎腰去抓一只棲息在吊鐘花上的紫色蝴蝶。
廣袖起處帶起了風,驚動蝴蝶,撲了個空。
第二遍她便用了心,將外層云袖撩起,挽在手肘處,只留里層束袖。手掌曲起如瓢狀,躡手躡腳地靠近花叢,悄然移到一只正棲落采花的碎斑青鳳蝶上方,猛地往下一合。
習武之人動作敏捷,認真去抓,豈有抓不到的道理。
穆典可將合攏雙掌展開一隙,透過指縫去看手掌中撲著翅的青鳳蝶。
只見純黑的蝶翼上散落著不規整的青色碎斑,在微暗的雙掌之間散發幽光,像從太陽光中剝離的彩色光圈,星星點點鍍在蝶翅上,絢麗而奪目。
嘴角不自覺地彎出一個弧度。
忽覺有視線落到自己臉上,穆典可抬頭一看,見方顯不知何時走了出來,正負手站在門口,目帶疑惑地盯著自己瞧。
穆典可跟方顯斗得多了,下意識地就一眼瞪了過去,態度頗有些橫。
原以為又要給方顯氣得不輕,孰料他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神色平靜地將視線挪開了。
穆典可覺得好生無趣。低頭繼續逗弄掌中青鳳蝶,雙掌一開一合,引得那只碎斑蝴蝶在手中撲翅亂撞,好生彷徨的樣子。
如是十來下,穆典可玩夠了,便覺得那蝴蝶可憐了,攤開手,將碎斑青鳳蝶放走。
正打算抓只顏色不一樣的來著,就見常千佛下了堂室臺階,朝自己走了過來。面上笑意平和柔軟,映著背后天光朗朗,仿佛雍容神,耀眼奪目。
穆典可便仰起頭,也望著他笑。
清風徐徐來,揚起她的裙角和發絲,拂動不定。
身后吊鐘花葉俯首,起伏如細浪。
穆典可猜自己此刻的模樣應當是美的。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生還有多長,一生中還有多少個這樣迎著清風沐著朝陽的清晨。
她只知道,過了今日她便再也不能像這般燦爛地笑著了。留給她盡情綻放,盡情美麗的機會已然不多。
從這一刻到日落,只有一天的時間。
心中越難過,臉上的笑容便越盛。突然就想不管不顧地縱情任性一把。
她呶了嘴,唇沿微翹,是個撒嬌小女孩的模樣。嬌嬌俏俏地,將雙手伸直遞與他。
常千佛笑容加深,往前快走了幾步,捉了穆典可的手在掌中,掌心的溫度灼得她心頭微微戰栗。眼神寵溺,柔聲道:“怎么不再多睡會,又這么早起了?”
穆典可歪著頭,含笑睨著他,說道:“我知道,你又想引我說想你了的話對不對?”
常千佛瞧著她這幅嬌模樣,哪有不愛的,心里頭軟軟的,如同漾了一層蜜。笑容便擋不住:“難道不是么?”
穆典可搖頭,神氣頗是驕傲道:“當然不是了。我餓了。”
常千佛笑而不語。
自懷里掏出一方織錦帕子,將她手指上沾著的蝴蝶鱗粉細細擦拭去,笑道:“今天給你買了魚粉,羊肉羹,酒釀餅,還有豆腐花,水晶包子,都還熱著,你想吃什么?”
穆典可笑道:“都想吃可不可以?”
常千佛俯首低眉,視線落在穆典可身上,是一刻也移不開。牽了她的手往前走,一行柔軟地笑:“當然可以。你吃得越多,我越高興。”
穆典可道:“那不是養豬么?”說著自己咯咯地笑起來。
常千佛抬手給她額頭上一下,仍舊笑著:“哪有這么說自己的。”
穆典可不以為然地撇嘴:“我倒是想做一只豬呢,每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吃飽了就曬太陽。”
常千佛失笑:“會長胖,會被人宰了吃的。”
穆典可道:“那我就投生到你家豬圈里,你不許宰我來吃。”
常千佛突然想起那天在荒原上,穆典可性命垂危,自己抱著她的情形。
她流著淚,眼中透骨哀涼,說:“我做了這么多壞事,,他們不讓我入人道怎么辦?……你會不會…會不會就不認識我了?”
心口疼了一下,眉頭皺起,笑容也淡了許多:“你這腦瓜里都想些什么呢,越說越離譜了。”
穆典可叫常千佛用這樣的眼神一看,心里也虛了,知自己滿嘴荒話惹他不高興了,討好兮兮地抱住他的胳膊,把話岔開:“你家是不是沒有豬圈?對了噢,你是大夫,要養也要養能治病的東西嘛。
你養蝎子嗎?養不養蛇,養不養蜈蚣?黎小姐昨天給我看了她的醫書,她還說你早就不用學那些東西了,還能自己著書。”
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大通,最后一句成功地引起常千佛的注意。
“笑笑給你看了醫書?”
“嗯。”穆典可重重點頭,道:“我背給你聽。”
清了清嗓子誦道:“徐而疾則實者,言徐內而疾出者。疾而徐則虛者,言疾內而徐出也。言實與虛若有若無者,言實者有氣,虛者無氣也。察后有先,若亡若存者,言氣之虛實,補瀉之先后也,察其氣之已下與常存也。”
仰著小巧下巴,得意望著他,像個等待表揚的小孩:“怎么樣,我沒有背錯吧?”
常千佛笑著揉揉她的頭,道:“很厲害,一個字沒錯。你要是去學醫求,管保比我學得好。”
穆典可道:“我只會背,不知道說的什么。不過黎小姐昨天給我講了兩句,我聽懂了。”
常千佛甚感意外。
雖說黎笑笑凌涪等人的態度不會影響他的心意,可他打從心底里希望身邊的人能喜歡穆典可,并能與之和睦相處。
黎笑笑是個真性情之人,她愿意同穆典可說解醫書,說明她心里至少不是那么排斥穆典可了。
不覺心喜,問道:“是哪兩句?”
穆典可道:“就是前兩句,‘徐而疾則實者,言徐內而疾出者。疾而徐則虛者,言疾內而徐出也。’
黎小姐說,是講進出針的快慢以及對應補瀉之效。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常千佛笑道:“你要是對針刺之法有興趣,我可以教你。”
穆典可看著常千佛的眼,澄澈而溫和的眸子里映出的是自己的臉,有些茫茫然。
他來教她?怕是,再沒有機會了罷?
強顏笑道:“算了,我很笨的,你教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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