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眾人皆是一窒:怪道水火焱會氣成那樣!
想一個做了四十多年賬的老賬房,畢生精力都耗在那一尺算盤一賬本上,老了老了卻被人說撈了點微末本事。
擱誰誰受得了?
這年小姐嘴巴可真夠毒的。
黎笑笑見眾人不忿的樣子,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也不怨那年小姐說話刻薄,實在水掌事……”
她也不好直言長輩之過,委婉措辭道:“……當時氣頭上,說了些話,很不大中聽。”
這話蔣越是信的。
水火焱這個人,秉性剛正,本領過硬,若非說有什么可挑剔的,便是脾氣太急躁,發起火來口不擇言,什么話都話都敢往外蹦。
說起他個這名字,還頗有一番來歷。據說是五行缺火,偏又姓了個水姓,父母取名時便鉚著勁地添火。
最初取名叫水炎焱,因聽著像個女孩名,后來去了一火,叫水火焱。
這一下就給補過頭了。
脾氣火爆,人如其名。
聚沙堂的一眾賬房伙計,半數以上都挨過他的罵。
一則水火焱脾氣雖大,卻是個講道之人,便是罵人也都師出有名,挑不出理兒來;
二則眾人也都知曉他性急,又敬他才高體直,因此偶爾兩句罵得難聽了,也都默默受了,并不過多往心里去。
那年小姐初來乍到,不知其中情形,哪能受得了這種氣?
當下蔣越嘆了口氣,道:“老水也真是,跟個小姑娘較什么勁。”
蔣依依道:“可不管怎么說,是那年小姐有錯在先啊。水伯伯又是長輩,她怎么可以這么說話呢?”
蔣依依性格溫柔,從不跟人紅臉,此時也是真的氣了,才站出說了一句。
語氣依舊細細柔柔,斯斯文文的,倒不像是在指責人,像軟語撒嬌一般。
常奇笑道:“依依,要所有人都像你這樣,那還有什么架可吵,早就天下太平,一團和氣啦。”
俯首喝了一大口茯苓人參雞湯,接著說道:
“后來大家就手忙腳亂地去攙水老,那個叫傅修的掌廳怕年小姐吃虧,便拉她出來,反被她一個過肩摔,倒在地上半天沒起來,到現在走路還瘸著呢……”
“啪”一聲,常千佛手中筷箸掉在地上。
他記得,黎笑笑中煙蟲蠱的那一次,穆典可送她回崇德堂,便在除重廳里過肩摔了小棉,亦差點傷了趙無極。
也是那一次,臧姑告訴他,穆典可有惡陽癥,不能被男子觸碰……
神色徜恍,心念轉了一道道,就聽坐在一旁的李哲出聲詢問:“千佛?”
常千佛“唔?”一聲,這才回了神,彎腰去拾筷箸,笑道:
“大約有些乏了,你們接著說。”
眾人這才收回目光,只道他忙了一天一夜,真的累了。
只有凌涪目光存疑。
蔣凡道:“難怪我下午看見傅修,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手背上都是傷,問他怎么了,他還說是自己摔的。”
常奇神秘道:“這你就有有所不知了。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聽說那位年小姐雖然脾氣不好,卻是西施再世的模樣兒。聽說你們那位傅掌廳啊,早就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幫她遮掩,有什么稀奇。”
李哲叫湯嗆到。
說常奇在益心廳老實幫忙,鬼才信!這才來了多久,連這種邊角小料都讓他打聽出來了。
蔣凡愣了一下,恍然悟了:“我說傅修最近怎么老往賬房跑!”
蔣越這頓飯吃得簡直添堵。
自家閨女的事還沒愁完呢,又來這一樁。傅修可是他打小就相中的好苗子,著力培養,打算讓他接自己的班呢,怎么能跟年富有之流混在一起?
回頭定要抽個空,找他好好談談。
李哲一看蔣越臉色就知傅修有難,搖手道:“沒有的事。那年小姐早就定了親,許了人家。你們別想歪了。”
這話叫蔣越心頭一松。
常奇不以為然地接了過去:“這有什么的,千佛還不是”
凌涪咳了一聲。
常奇連忙打住,話卻是收得有些晚了。當下懷仁堂幾個看常千佛的眼色都有些怪異。
常千佛倒是容色不改,淡淡說道:“她早退親了。”
別說常奇,就是凌涪和黎笑笑都愣了一下。
黎笑笑還跟穆典可同屋住過,私下里也探過穆典可的口風,未曾聽她提過啊。要真退了親,有什么好遮掩的?
將信將疑,問道:“什么時候退的親?”
“跟我之前就退了。”
常奇張大嘴,簡直不敢相信,這么不要臉的話,常千佛竟然張嘴就說了出來。
什么叫跟你之前,人家沒跟你怎么樣好嗎?人家都不要你了好嗎?
常奇還想問點什么,見凌涪目光來,訕訕把話咽了回去。
“包打聽”不能打聽,真是難受啊。
錯眼卻瞧見對面的蔣依依手指攢著筷箸,指節發白。一雙春水妙目里盛滿黯然,泫然將泣。
常奇好生懊惱,自己真的無心的啊。
再常千佛一眼:穩得很!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吧?
心楊取了雙新的筷箸來,常千佛接過道了聲謝,權當沒瞧見眾人精彩紛呈的臉色,舉箸夾菜,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那后來如何了?”
常奇尷尬到不行,麻溜就順梯下了,接道:
“后來水掌事要逐人,那年小姐自己也要走。
張姑的不知怎么的聽到了消息,趕過去給那年小姐把了個脈,就同水掌事解釋道,說是那年小姐有舊疾,不可太操勞傷神,故而去早來晚。
水掌事自覺得理虧,便不說什么了。
可那年小姐仍然要走。
后來張姑便帶那年小姐去堂外走了一圈,也不知道跟她說了些什么,她便自個又回去了。”
聽到“舊疾”二字,常千佛筷箸稍頓了一下。
片刻后,神情又恢復如常。
舉箸淡淡的,道:“既是鬧了場誤會,此事往后便不提了。賬房缺人手,加緊招募就是,哪至于叫人帶病通宵熬著。便是其他無恙的人,若是乏了,亦可休息。
至于那年小姐,本不是賬房長久待的人,她愿去就去,愿意什么時候去都隨她,莫再拘管她。”
倒叫蔣凡一頭霧水:不是你上午親自交代要不論薪資將人留下的嗎?怎么這會又不是長久待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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