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也是有些意外。
越心虛的人越受不得激,她故意含沙射影,言有所指,就是想看看陳敬喜的反應。只沒想到,陳敬喜第一反應并不是跳出來摘清自己,而是選擇了與自己當場翻臉。
她是個極聰明的人,微愕之后,迅速明白了陳敬喜的用意。
自己和趙平的態度已經表現的很明顯了,陳敬喜大概不會對打消兩人的懷疑抱有什么僥幸態度。
那就只能讓自己和趙平說出來的話變得不可信。
從在場眾人對穆典可的態度來看,顯然是知曉了她與常千佛的關系。這種時候,陳敬喜假裝惱羞成怒辱罵于她,成功地擾亂眾人的視線,將大家的注意力從那把偏門鑰匙轉移到了穆典可與陳敬喜的的沖突與過節之上。
那么無論此事是由趙平來解決,或者懷仁堂的哪位當家管事插手,甚至常千佛親自來查,都不免落個打壓報復之嫌。
陳敬喜在懷仁堂是有根基的,倘若拿不出切實有力的證據,誰還敢質疑他半句?
此人敏捷多智,長于應變,卻心術不正走了歪路,實在是可惜。
穆典可以眼神制止了暴怒的趙平,迎著陳敬喜咄咄怒目,容色平靜道:“我是聚沙堂的賬房年小佛,來歷沒什么好遮掩的。不過你問我是個什么東西,我就回答不了你了。只能請我師父來評一評理。”
抬頭看向朱子翁道:“還請朱管事派個人去賬房請水老過來說話。”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眾人俱一驚。這才反應過來,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姑娘,竟然是那位將聚沙堂鬧得雞飛狗跳,最后卻安然無恙,還勞動了張姑親自出面留人的傳奇小學徒。
不少人偷偷拿眼瞟著陳敬喜,有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要知道水火焱和張姑何許人也。
能得這二位高看一眼的姑娘豈是等閑之輩?
陳敬喜到此時氣勢也蔫了。
他對穆典可發難,打的就是讓常千佛避嫌不能查他的主意。只等穆典可抬出常千佛這桿大旗,他便要繪聲繪色地演說一番,憑他的伶俐口才,不愁不能把趙平和穆典可從這件事中排擠出去。
趙平是公子爺身邊的人不假。可是洛陽千里之遠,對于常千佛其人,堂中諸人向來是只聞發聲不見人,而他陳敬喜卻是生于斯長于斯,各房各苑中有自己的聲望和人脈,只要他打出一張苦情牌看,他就不信常千佛會為了一個剛認識不到幾天的女子不管不顧,寒了這幫老人們的心。
然而千算萬算,沒算到穆典可搬出的靠山竟是水火焱。
水火焱是什么人?整個江南藥堂的人的都知道,老頭子剛腸嫉惡,正直不阿,向來都是認理不認親,莫說是手下一個小小賬房,就是親兒老子犯了過,也絕不會袒護上半分。
況且穆典可曾公然頂撞過水火焱,這在懷仁堂已是人人皆知的事。若是常千佛兵行奇招,用水火焱來查辦此事,他的如意算盤就算徹底落空了。
陳敬喜的擔憂并沒有立馬實現。水火焱因不知去哪里查賬了,人不在聚沙堂,王子翁派去的小伙計四下尋人不見,只好灰溜溜地回來了。
陳敬喜心下一松,一口氣剛舒到一半,便又提了起來。
只見李哲穿了件天青色游魚貝殼花紋的長褂子,背個手,臉色不怎么和善地走了進來。
陳敬喜心下一咯噔。但凡來的人是楊業,是蔣凡,哪怕是蔣越本人,陳敬喜都沒什么好懼怕的。可李哲不一樣啊,這小子就是個混不吝,六親不認的主……還不如水火焱!
跟李哲身后的是以李幢為首的一大群熊孩子,大的十二三,小的七八歲,跟熱鍋上蹦豆子似的,一躥一躥的,不知道說些什么,嚷嚷得正歡騰。
小豆子們追著一路臭臉的李哲過來,正納悶李哥這是怎么了呢,幾個眼尖的一眼就看到了穆典可,且是被一群人兇巴巴地圍了起來,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李哥是來給媳婦出氣的呀。欺負李哥的人,那就是欺負他們將軍街霸王軍啊。
當場幾個沒搞清狀況的就揮手跳了起來:
“姐姐姐姐你別怕,有我李哥在,誰都別想欺負你。”
“就是就是,我李哥還沒死呢。”
李哲:……
眼瞅著趙平那一眼瞧過來,頗有深意,李哲轉身一腳朝李幢踹了去:“臭小子”
李幢長得圓滾滾,身手卻敏捷,閃身避了開去,一把抱住李哲的腿,生怕他連環再踢,大聲叫:“叔啊不是我教的!”
李哲被李幢拽得一下差點沒站穩,黑臉道:“撒手!”
李幢乖乖松了手。
廖十七“咯咯”笑起來,瞧著小李幢一臉慫兮兮的模樣,愛到不行,拽過抱在懷里就是一頓揉,將李幢的圓腦袋揉成了一個毛球:
“哈哈小阿壯原來你也有怕的人啊?”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一個女人上下其手地蹂躪,他還要不要男子漢的尊嚴了?
李幢怒了:“撒手!”
那橫眉怒目的樣子簡直同李哲如出一轍,連說話口氣都一模一樣。
廖十七更樂了,抱著李幢笑得左搖右晃,就差流眼淚了。就這樣還沒忘了辣手摧花,捏著李幢的臉蛋扯啊扯的:“啊,阿壯,你怎么這么可愛啊。”
李幢羞憤得快哭了。
穆典可遠遠地看著一身藍衣,笑得肆意而明媚的廖十七,不知怎地,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寡淡寂寥的少年身影。
他記得她的二哥穆子衿從前也愛穿藍衣,也是這個藍,只是他不愛笑,總是很沉默。
這么一晃神,李哲便走到了跟前。
李哲慣是個不愛廢話的,上前同幾位長輩見過禮,一回頭道:“阿幢,你來說。”
李幢得令,邁開步一溜小跑上來,白白胖胖的臉上還殘著兩個紅印子,委實可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了回去,瞪了廖十七一眼,暫釋前嫌,拉她一塊站到眾人跟前,清了清嗓子,說道:“咳是這樣的。這個姑娘呢,她叫廖十七……”
腹誹道:什么姑娘,分明就是個沒讀過什么書,不懂得什么叫作男女授受不親的野蠻人!
李幢心中一遍遍安慰自己:大局為重,大局為重,不要跟個女人一般見識。
“她爹是湘西苗寨的一位族長,他們家世世代代都會練蠱……十七可厲害了,她養了好多蠱蟲:有情蠱,若是那個女子看上了哪個男子,把蠱蟲下到他身上,就能叫這男子改了心意。有向善蠱,被種了這種蠱的人,終身不得作惡。還有一種蠱蟲,叫作‘去偽存真蠱’……”
滔滔不絕,差不多是穆典可教巫仰止的那些話。只不過李幢自己又添枝加葉,潤色了不少,詞句清晰,條理分明,當真一副叫人刮目相看的好口才。
穆典可再次感慨,常家堡果然是個藏龍臥虎之地,連個半大孩子都不容小覷了去。
有李哲坐鎮,再加上李幢口齒伶俐,說得有鼻子有眼,在場人多半都信了,剩下少數幾個人也是將信將疑。
朱升蹙起眉頭,道:“以蟲測謊,是不是太兒戲了些?”
陳敬喜也斥道:“簡直荒唐!”
李幢歪著圓胖的腦袋看著陳敬喜笑,那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當真與李哲有幾分像,嘻嘻笑道:“陳爺爺,您是不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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