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苦了。”穆典可說道:“她心里太痛苦了。我那時還小,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如果現在,再讓你重新選擇一次,你會怎么做?”
“……我不知道。”
她忽然轉過去,把臉埋到常千佛懷里,哭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以為自己很恨她,那一刻才知道不是的……”
喬雨澤死的時候,她都沒有哭。
那天晚上,她和金雁塵坐在戈壁灘上喝酒。辣得嗆喉的燒刀子,一壇接一壇地倒下去,不知道喝了多少壇。
最后金雁塵喝醉了,躺在沙礫上,委屈地喃喃訴說:“……小的時候,有什么好東西,娘都先留給我們……這回她留給她自己了……她走了,再也不痛苦了。我們還得活著……”
大漠上的夜空格外低曠,明亮閃爍的繁星垂懸天幕上,仿佛觸手可及。她盤腿坐在堅巖上,望著一野熠熠跳動的星輝,雙眼干澀,愣是一滴眼淚也無。
生活給予的一次又一次重創讓他們已不知如何去表達悲傷。
這悲傷被壓抑了數年,堵著她的胸臆,噬磨她的心,直到今日才借著這個契機釋放出來。
常千佛要告訴她的道理就是:哪怕今日再讓她重新做一回選擇,她還是不會去阻攔喬雨澤。
這世上不乏有歷盡艱難坎坷,最后看淡一切,擁抱寧靜的大智之人。可是她的四舅母喬雨澤,卻再也迎不來救贖了。
為了金家的大仇,為了自己和金雁塵,她一步步自陷泥淖,親手把自己的最后一絲生機切斷了。
如同金雁塵所說,那是她唯一一次自私,把好東西留給了自己。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金雁塵從未因為喬雨澤的死對她有過半句怨言。
而她自我怨責了數年。這一刻幡然醒轉。
“謝謝你,千佛。”她哽聲說道。
“傻丫頭。”常千佛喟然嘆息,捧住穆典可的臉,悉心擦去她眼角的淚痕,說道:“我很高興你能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只是典可,人死不能復生,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嗯。”她用力點點頭,忽然問道:“千佛,你今年多少歲了?”
常千佛笑道:“我九月生人,長了你快兩歲。你問這個做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往他懷里蹭了蹭:“我總覺得,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卻懂得很多道理。”她嘟噥道:“像個夫子。”
常千佛大笑道:“那可不行。哪個夫子敢抱著自己的女學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罵的。”
穆典可“噗”地一聲破涕笑了,輕捶了下的胸口,嗔道:“又不正經。”
她忽然想起什么,掙扎坐起來,問道:“你這么早回來,前堂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刺史陳寧親自帶了人來幫忙善后,溫家也來人了。處理得很順利,凌叔在前面看著,我過來看看你。”
穆典可心里漾起一層蜜,卻也知道眼下這關頭,不是你儂我儂的時候,遂將他往外推:“你趕緊去忙吧,堂里出了這樣的事,大事小事都等你拿主意呢。這時候你不出現,其他人會有想法的。”
常千佛笑道:“好狠的心。這就急著趕我走了。”
穆典可道:“我真的沒事了,躺著休息一會就好。你莫要擔心我。”
常千佛便也不堅持了,彎腰抱了穆典可一下,灼熱唇點在她的耳尖上,嗓音驀地有幾分低啞,又極輕柔:“我去了。別胡思亂想,等我回來。”
穆典可順從地點頭,錯眼看見常千佛銀袍子上凝涸的血跡,既是心疼,又不可攔他,只道:“你也要緊著自己身體,不要逞能。”
“知道的。”常千佛笑,伸手捏捏她的臉蛋:“別哭喪臉,又不是生離死別。”
穆典可仰起臉,沖常千佛呲牙一笑,把他給逗樂了,戀戀不舍地轉身出門去。
他想來是真的著急,一出了門步伐就加快了,跫音漸遠,片刻沒了蹤息。
穆典可靠在床頭軟墊上,望著人去空空的房門口,滿身疲憊襲上來,叫她心中悵然。然卻有一絲絲甜,頑固地從心壤生發出來,舒莖展葉,觸須萬縷,瞬息爬滿心房,讓她忍不住生歡喜。
但使郎心不移,何懼前路險阻。
嘴角噙笑,猶自回味著,就聽一道清潤的嗓音揶揄說道:“人都走遠了,還傻笑呢。”
穆典可心里一沉,拉下臉來,下一刻就見徐攸南從房門背后轉出來,一身寬擺大袖的灰袍飄飄灑灑,施施然踱步進來。
儼然是幅仙風道骨的高人模樣——如果不是那張嘴太欠的話!
“哎喲,看見我好像不太高興啊。”
穆典可不想跟徐攸南打嘴仗,轉過身,閉了眼,靠在軟墊上假寐。想想還是沒有忍住,說道:“我高不高興看到你,你自己沒點數嗎?”
“我還以為你這時候很想見我呢。”
徐攸南走到床前,悠然坐下,抬起手臂一甩,寬大袍袖卷起來,如行云般優美流暢,手握銀匙慢條斯理地攪著湯藥,舉手投足的動作當真優雅極了。
“做作。”穆典可心里想。
“有什么話你就說。”徐攸南如能窺人心思,懶洋洋地說道:“反正你忌恨長老我的美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都習慣了。”
穆典可噎住,沒吭聲。
徐攸南把攪勻了的湯藥遞過來,瞅著穆典可面上不正常的潮紅色,一副慈悲樣:“嘖,真可憐,趕緊把藥喝了。”
飲劍臺一戰后,徐攸南對她的殺心奇異地消散了,諒他也不會選在這時候對自己下毒。
穆典可接過藥碗,小抿了一口,見藥不燙,遂仰脖一飲干凈了。
徐攸南悠哉道:“你猜得沒錯,火是譚朗放的。起因是他的那個叫吳綠枝的小妾突然叫不知道什么人給放了出來。出來后就聽說杜思勉病了,火急火燎地趕來懷仁堂探病。兩人的,讓譚朗逮了個正著。
杜思勉仗著地形熟,帶吳綠枝鉆進了東藥庫。譚朗自然追不到人,一氣之下,在東藥庫遍地點火,試圖把兩人逼出來。”
徐攸南頓住,微笑看著低頭漱口的穆典可:“巧妙不巧妙,高明不高明?”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一世諾》,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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