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的擔憂終成事實。
種蠱的老者在良慶的逼供下只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此人自言姓廖,名叫廖忠毅,湘西五陵苗族人,世代養蠱,族人群居在巖鳳群山中的一個叫做巖旮溪寨的山寨中。
其兄廖忠勇乃五陵苗族首領。
四年前,一個身負武藝的年輕人誤入深山,碰巧救了兩位被猿猴圍攻的村民,不顧天黑,將兩位村民背送回家,受到整個寨子人的感謝和熱情款待。就此在巖旮溪寨住下。
年輕人不愿透露姓名,只因長年穿一身藍布衣服,寨中人皆呼小藍。
廖忠毅與小藍那性情相投,結為忘年交。
半年前,一個身穿紅衣,執白色拂塵的女子來到巖旮溪寨,第二天小藍便離開了。臨行前一晚,小藍向廖忠毅辭行,原是洛陽一個武林大家的公子,后來因家中巨變,親人相繼辭世,自己遭受不了打擊,故而遠遁,隱名埋姓在此。
然現有故人來相告,以為多年前就辭世的幼妹尚幸存人世,他要出山去找妹妹。
廖忠毅的侄女,也就是七兄長廖忠勇的獨女——廖十七愛慕小藍,曾多次央求父叔向小藍提親。在小藍離開巖旮溪寨的第二天,廖十七從家中偷跑出來,去找尋小藍。廖忠毅一路追尋侄女到了滁州,因緣巧合在一家賭坊門口遇到小藍。得知小藍已找到了他妹妹,然而眼下他妹妹卻遭遇大麻煩,隨時有性命之虞。
小藍身單力寡,無奈求助于廖忠毅。廖忠毅以閻王燈蠱殺死胡柱妻子兒女和小玉,便是受了小藍的指使。
廖忠毅雖沒言明那小藍姓甚名誰,卻說了小藍練手上功夫,一雙利手如刀似斧,可削金斷玉,裂土崩石。
結合廖忠毅之前所說的穿紅衣、執拂塵的洛陽舊人,死而復生的妹妹,指向已十分明確。遍觀整個武林,最符合這一特征的只有洛陽穆家的二公子穆子衿了。
穆子衿的生母姓藍,他襲母姓也是合理。
矛頭又轉回到穆典可身上。
廖忠毅說自己的侄女叫廖十七,與不久前到懷仁堂家學堂做工的那個苗族少女廖十七應該是同一人。
如果廖忠毅所說屬實,那么廖十七進入懷仁堂的動機就很值得懷疑了。
廖十七在滁州民變的第二天離開懷仁堂,說要前往川南尋人其時方顯已帶兵進駐滁州,全線封城,廖十七再未回來,很有可能已與穆子衿匯合,此時仍在滁州城內。
良慶派出鐵護衛和懷仁堂的暗衛,滿城搜尋廖十七的蹤跡。又命婁鐘召來廖十七家學堂的各位夫子和巫仰止、李幢等幾個與廖十七走得近的小孩前來問話。
巫仰止性格機敏冷靜,聽婁鐘說完后,雖然也震驚,并沒有太強烈的反應。李幢就不一樣了,腦袋晃得滿臉嘟肉都甩了起來:“這不可能!十七怎么可能是壞人?她就是個沒心眼的傻大妞!”
婁鐘無語,這李家人,一個一個的,都一樣的脾氣跟毛病。
瞧那欠抽的德行,跟李哲簡直沒差。
“你才見過幾個人,就敢放這種大話。”婁鐘道:“沒說她是壞人,有可能她是被那個叫小藍的利用了。”
李幢不吭聲了,這一點他倒是相信。廖十七一提起那小藍眼睛都放光,要是小藍在她面前賣慘,讓她幫自己做點事,她保管不過腦子就答應了。
李幢蔫下去,也不反駁了,婁鐘問什么他就答什么。最后嘆了口氣:“女人哪,都是豬腦子!”
婁鐘樂了:“你才多大點,就知道女人了,小心你娘揍死你。”
李幢不服氣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看看廖十七,再看看嚴苓,平時多正常的人。為個男人把自己搞成那樣子。還有那個穆四,公子爺對她那么好……別讓我知道她也有問題!”
婁鐘見李幢越說越離譜,生怕他那張嘴不把門,又蹦出什么話來,揮手道:“行了行了,你們兩個先回去吧。今天問你們的話,先別聲張,影響查案。”
巫仰止是知道輕重的,連忙應道:“我們知道的,什么都不說。”陪著笑臉道:“阿壯隨口牢騷幾句,叔別忘心里去了。”
拉著李幢走了。走出老遠,還聽見兩小兒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些什么。
婁鐘將懷仁堂各人的證言整理出來,抄謄兩份,一份留底,一份送去給了良慶。
證言對穆典可十分不利。據懷仁堂多人反應,穆典可在住進懷仁堂的第二天便在路上巧遇了廖十七,隨后廖十七就被常千佛請去議事廳。白天在議事廳做事,傍晚幫堂中打打雜,還時常偷懶溜跑出去,至于去了哪里,沒人知道。
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穆典可說動常千佛將廖十七調去議事廳,是為了兩人有更多接觸機會,方便謀事。而廖十七白天夜晚兩頭跑,很有可能就是在她和穆子衿傳遞消息。
良慶將婁鐘遞上來的證言連同廖忠毅的一份供詞一起送到常千佛跟前,一字不添,一字不改,然不偏不倚的字里行間所傳達的意思已足夠驚人。
庭中綠柳低,蟬叫聲中暑意濃。
常千佛握著供詞站在廊前檐下,汗透了的衣衫叫風吹得緊貼在肩背上。五月熏風上身,無端有股瑟瑟蕭涼。
他驀然想到那日在姑蘇云家莊,也是在這樣一株繚繚繞繞的大柳樹下,穆典可笑容稀薄地同他說:“世間各人,各有各的緣法。常公子懸壺濟世,兼濟終生,卻并不能救所有的人……貴堡清白之家,想必常堡主也不愿常公子卷入這種紛爭吧?”
她看得比他遠,比他透。
他卻偏不信這個邪!
“大哥、大哥不好了。”黎笑笑慌慌張張跑來,身上穿著的,猶是同穆典可互換的一身黑色衣裙,滿面焦灼說道:“溫珩別院中安置的病人突然群發抽搐病癥,口吐血沫,脈象危急。太醫院查出是咱們送去的貫仲出了問題,不知道為什么,叫人混了大量的褐鱗蕨在里面。現在蘇鴻遇帶官兵封住了大門,幾百中毒病人親屬都圍在門口,要咱們給個說法。”
常千佛心不在焉,抬頭淡淡說了一聲:“噢”,態度頗是敷衍。
黎笑笑怔了一下,終是察覺出不對勁,看了常千佛一刻,問道:“大哥你怎么了?”
常千佛說道:“只是有點累。我聽到了,一起去看看吧。”
抬腿便走。
黎笑笑一路小跑跟在常千佛身后,總覺常千佛的反應透著古怪。常千佛的性情她是了解的,出了這等人命關天的大事,照理說他不應該這么平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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