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姚旺踩著大步進門。
老人家已然年過八旬,依然精神健旺,紅光盈面,一路疾行來,一絲兒也不氣喘。滿面春風意對比廳中諸人沉肅凝重的臉色格外突兀。
“公子爺,好消息。服藥的病人扎針放過血之后都陸續醒過來,氣息走平,脈勢漸洪,壅熱之癥消褪大半,只需再用藥三兩日,定可痊愈。只有少數幾個體弱的不耐猛藥的,行灸補氣之后,病情也穩定下來。好啊,真是好啊”
老大夫激動難抑,拊掌道:“公子爺這方子,可真是解了眼下的大難題。我與張姑清點過了,春秋兩苑約莫有數人癥狀與溫家別院相近,可在此方的基礎上酌量增減用藥,當見效用。只是這當中有一味褐鱗蕨藥性猛烈,用量幾何還要請公子爺定奪……”
蘇鴻遇兀自挺身怒目而視,卻在聽到“褐鱗蕨”三字時滿面怒色盡數化為了尷尬。
常千佛卻是不曾理會蘇鴻遇,點頭笑道:“姚老辛苦了。溫家別院的病人病癥兇險,故須早下猛藥,盡早除之。對壅熱稍淺的病患,可代之以土茯苓、寂滿、胡宣子三味藥材,不必非用褐鱗蕨。”
姚旺略略沉吟,隨即大喜道:“這法子甚好。褐鱗蕨是藥也是毒,份量火候馬虎不得,能用這三味性平溫和的藥材替代,當真省心不少。”
前堂打理的丫鬟水杉盛了涼茶來與姚旺解暑,姚旺卻是心焦得不行,顧不上喝水,提腳便走:“不喝了不喝了,我還得趕著去把方子寫出來。”
這一天一夜,堂中各種狀況不斷,總算來了好消息,蔣越也大是欣喜,笑道:“姚老還是這急脾氣,一忙起來吃飯喝水都顧不上了。”
蘇鴻遇在眾人笑言中訕訕坐下。
正在這時,一頂四人抬的青布軟轎落在門口。從轎子里走出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肢肥體圓,費力地邁著細碎小步快行上臺階,一邊走一邊低頭拿帕子擦汗。不知是熱的,還是著急的,額上大滴大滴的汗,擦也擦不盡。進門對著方顯和蘇鴻遇一拜,道:“下官滁州府長史福壽參見方大將軍、參見蘇大人。”
方顯乃軍旅之人,嚴苛自律,最見不得人散漫懶惰,儀態不修,瞧著那福壽滿身贅肉,一步一顫,神色頗是嫌棄,道:“起來吧。可是陳大人叫你來傳話?”
那福壽應道:“大將軍明鑒。陳大人派下官來向二位大人稟報,溫家別院危情已除,煽動鬧事的賊人一伙也已悉數捉拿到案。只不過”
福壽又抬手帕擦了把汗,神色遲疑道:“那賊人當中有一個受不住刑,張嘴肆意攀咬一通,這當中竟有蘇大人……”
方顯挑了挑眉,斜覷蘇鴻遇,頗有些看好戲的姿態:“蘇大人?你沒聽錯吧。”
蘇鴻遇錯愕之下,一時竟忘言。經方顯提醒過后才反應過來,惱羞成怒下,拍桌怒起,道:“這是攀誣!本官身為朝廷命官,堂堂三品,怎會結交這幫烏合之眾?又怎會知法犯法,指使他等鬧事傷人?!”
福壽彎腰擦汗,連聲應道:“是、是、是,陳大人與下官也是說什么都不信。大人說,為了蘇大人聲譽著想,此事還是盡快查明的好。事涉長官,大人無權逾職查辦,故而讓卑職來請二位大人同回刺史府主持查案。”
蘇鴻遇拂離座,憤然道:“清者自清。本官沒有做過,不懼當堂對質。
“是是是,”福壽胖軀出汗個不停,一面應和,一面抬著圓胖的肥手,動作遲笨地擦汗。攤上這么個得罪人的差事,他也只能自認倒霉了。只求好言好語地哄著順著,這位蘇大人能稍微消消氣,日后別遷怒到自己身上。
蘇鴻遇都走出門了,福壽話還沒說完。依福壽之見,這件事應當壓到最后說的,或者不說也好,等過堂之時,讓蘇鴻遇自去與犯人對質,豈不是上上之策。
陳寧非要他來觸這個霉頭,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有仇。
抬高聲調又道:“另有一事,擎蒼派的公子秦少禹率門中弟子,從一伙賊人手中救下壽安藥堂掌柜胡柱的一子二女,親自護送上刺史府。還有一位不知名的少俠路見不平、救下一對受追殺逃命的母子,也一并送來。
據查問,那對母子乃是昨日縱火元兇譚朗的第十二房小妾吳綠枝的母親和弟弟,兩人曾收到吳綠枝的求救書信,其中內容或與縱火案有所關聯。
事關重大,陳大人不敢獨斷,想請二位大人一同主持審理,盡快查清真相,也好寬慰民心,還亡者一個公道。”
方顯道:“既如此,我是不得不走一趟了。余下事,就請常公子自費心了。”
常千佛抱拳道:“大將軍公務為重。關乎到縱火案,常某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大將軍開堂審理時,允許懷仁堂遣人旁聽。”
方顯正色道:“常公子言重。懷仁堂是苦主,旁聽乃是理所應當。”
蘇鴻遇站在門口,將屋里對話聽得分明。只不過他剛攤上一身官司,自己還沒摘清,就算心中再有不愿,也不好當面提出,駁了方顯的面子。
當下常千佛看向李近山道:“李叔,就麻煩您隨同兩位大人去刺史府走一趟了。”
穆典可遭人陷害,李近山是叫囂得最兇的那個。常千佛不選別人,獨獨挑了他去,眾人心里自是明白的,李近山也明白,頗有些難堪應道:“是,公子爺。”
一連串的反轉讓人有些發懵。但大家也都看明白了,常千佛將計就計、制造朱陳兩位管事假死之象,后來又開出帶有褐鱗蕨的藥方,為的就是引蛇出洞,讓那背后謀劃之人以為計謀得逞,放心大膽地繼續滋事,然后再一網打盡。
也避免了將這條路堵死后,背后元兇又從別處下手,防不勝防。
不用猜,在溫家別院煽動鬧事的那幫人是常千佛派人揪出來的。
刺史陳寧是個滑不留手的人物,早就勘破其中利害,涉案的人他一個都惹不起,躲都來不及,怎會上趕著攬上這檔破事,惹一身腥臊。
擎蒼派秦川父子先后救了一家人,巧合得匪夷所思,應當不是常千佛事先安排的。但那位碰巧救了吳家母子,又不肯留名的少俠,就不好說了。
等方顯和蘇鴻遇相繼離去后,凌涪這才問出心中疑惑:“是公子爺安排的嗎?”
常千佛滿臉疲憊,只不言語。閉目靜坐了片刻,拄著椅柄緩緩起身,剛起到一半,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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