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朋晷大約沒有料到祖朋真的會被穆典可逼到啟用骷髏陣法的地步。他將朝廷一方的兵力全渡到了角院來。
隱現的黑霧中,這些或是身經百戰,沙場百死回的禁軍精英;或是專門執行清掃暗殺人物,殺人如麻的皇家刺客;或長期遭受嚴酷訓練,性情殘忍的東瀛武士;又或者從各國請來的武學佼佼者,心志堅韌異于常人……對著滿地滾動的骷髏頭,俱是色變。
“一座噬魂陣,三百活人頭。”
穆典可垂目看著腳下滾動的白森森人頭,眉目泛涼,幽幽道:“廬陵祖氏為了保住五行之首的地位,不惜戕害無辜,修煉這等邪惡功夫。此事若是傳揚出去,該當如何呢?”
她這話不是說給祖朋兄弟聽的,是說給王玄和禁軍們聽的。
這種傷天害理之舉,一旦傳揚出去,江湖正義之士必將起而討伐。屆時廬陵第一大族,聲譽毀于一旦,人人得而誅之。
再無翻身之日。
祖家兄弟怎么可能看著這種事情發生。
朝廷一方,人員混雜,不說他國人士,就光王玄手下的禁軍,各自都有自己的派系,利益錯綜復雜,真的能捂得住消息不外泄嗎?
祖朋此行帶來這么多護陣兵,恐怕就是為萬一斗陣失利,不得不啟動骷髏陣留一著后手。
畢竟死人的嘴,要比活人來得牢靠。
“大統領與祖掌門攜手而來,一心同體,想必互信不疑,大統領可一定要好好約束手下,替祖門把這個秘密守牢了。”
關于事后祖門可能會殺人滅口這一層,王玄早就想到了。
他不露聲色,佯裝遲鈍,是因為對付明宮還要仰仗祖家兄弟。等到祖氏用陣法將明宮子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再調轉槍頭,先發制人,一舉鏟除在場的穆門中人。
這步盤算,須得出其不意才好使。
但是穆典可直接把話挑明了。
那么無論是他,還是譚周和祖朋兄弟,都不得不正面去面對這個問題。相互之間有了猜忌和防范,就不是一條心了。
原本是兩方陣營的對抗,現在變成了朝廷、穆門,和明宮三方人馬的角逐。
“四小姐好一手厲害的反間之計,”王玄冷冷說道:“將這個秘密透露出去,對我有什么好處?祖先生不信我,難道要信你?”
“沒錯,”祖朋被祖三攙著走到王玄身后,白眉長須上沾了泥,簌簌地抖動著,不勝氣憤:“我廬陵祖家傾一族之力前來滁州斬妖除魔,早已將身死置之度外。至于外人要怎么評說,隨他們的便。你這小妖女休要挑撥!”
穆典可心中一陣泛惡。老不知廉恥,說的就是祖朋這種人。
她頭一回如此遺憾徐攸南的缺場。否則以他的三寸不爛之舌,非得扒下祖朋這張老厚臉皮,損得這廝自去鉆地洞去。
她就沒這本事。
譚周站在人群后打量金雁塵。
與穆典可,他也算明里暗里謀面多次了,卻是頭一回見到長大成人的金雁塵本尊。
他長得可真像他的母親啊。高鼻梁,深眼窩,額頭帶一點美人尖,標準的美人相貌。
眉棱挺拔,容頰方剛卻是像金哲彥。
說起來他還是像金家人多一些:長手長腳,身形挺拔,崖岸高峻。
天生就一幅高人一等的模樣!
譚周心中發酸發苦。仿佛看到那些年,每每站在金哲彥面前,被反襯得像一只矮胖黑鴨子的自己。
他往前邁了一步,陰陽怪氣地開口:“這不是”
剛起腔就遭穆典可惡狠狠地打斷:“你閉嘴!你這只糞蛆,死癩蛤蟆!”
金雁塵訝然看向穆典可:她偶有蠻橫不假,可她是什么時候學會罵人的?
譚周的臉色一瞬間灰得像中了毒一樣。
剛從糞坑爬出時那股惡心作嘔的味道,蛤蟆撲上臉時那黏膩到讓人渾身發毛的觸感……仿佛又回來了。縈著鼻,貼上臉,驅之不散。
他甚至感覺到周圍的人都在偷偷地嘲笑他。
譚周閉了嘴,默然將手背到身后。
片刻后,顏華伍從夜色里走出來,站在王玄身后,與他附耳低低地說著什么,王玄面色沉下去,不時地抬頭看金雁塵幾眼,偶將頭點,似乎在商議部署作戰的大事。
祖家兄弟心里是這么認為的。
但金雁塵不這么想。
“顏華伍,顏起松的私生子。”他冷冷看向顏華伍:“穆滄平將你的身份偽藏得很好,我竟然是剛剛才知道,漏掉了你這條大魚。”
顏華伍眉一挑,勃然作色。他雖不是什么高門望族的子弟,也是有身份又體面的人,如何忍受得了這樣的污蔑。
“我乃汾水顏家的子弟,家父顏讓。”顏華伍厲聲斥道:“圣主是想報仇想瘋魔了吧?看誰都是仇人。”
金雁塵冷哂不語。
顏華伍當然不是顏起松的兒子。但他是穆滄平的人這一點確鑿無疑了。他既然愛作妖,又剛好姓了這么個姓氏,他不介意推送他一把。
只要王玄和祖朋信了就好辦。
“我少時學過一點唇語。你看我說得對不對。”
金雁塵神態自信,語調沉實,天然地就帶了幾分信服力:“譚周讓你傳的話是:盟主受祖氏蒙蔽,一貫厚愛之。若今日之事傳出,必傷他德譽。我愿助大統領,從中轉圜,安撫祖氏。唯力同心,方可履危而安,覓得生機。待金六伏誅,周自當全力協助大統領,除掉祖氏,以絕后患。”
金雁塵這話一出口,顏華伍就知道他所謂的懂唇語根本就是假話。
譚周早年是讀書人不假,但書讀得不好,說不出這么文縐縐的言辭。但卻是同樣的意思。
他竟不知,這位金六公子敏銳通透到了這種地步,竟能未卜先知。
顏華伍乍驚之下,面上就不免落了痕跡。
祖朋與祖朋晷兄弟活了八十多歲,閱人千百,經事無數,如何看不明白?當下黯然沉默下去。
他們是穆滄平請來的,理所應當劃入穆門陣營。不管譚周是真這么想的,還是只想暫時安撫住王玄,這樣的話說出來,都叫人寒心。
在場的最后一個牢固的同盟穆門與祖氏的利益聯盟,也宣告瓦解。
王玄感到深深的危機。
就在今晚,此時此地,金雁塵與穆典可兄妹徹底顛覆了他對于江湖中人魯莽少智的看法。
這兩個人太厲害了!
他不確定,要是讓這兩個人繼續搖唇鼓動下去,局面會惡化成什么樣子。
接到金雁塵現身的消息后,祖朋晷已將全部的朝廷人馬渡到了角院,而在陣法與朝廷兵力的雙重絞殺下元氣大傷的明宮諸人此時怕還沒緩過氣。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殺金六的絕佳時機。
無論如何,要讓這場仗先打起來再說。
“諸位請聽我一言。”王玄氣沉丹田,揚聲呼道:“眾位英雄齊聚滁州,為的乃是同一件事:殺金六,滅明宮。此乃首要大事,干系生死存亡。余事皆按下不表。待奸惡伏誅,再做分付不遲。”
他統掌禁軍數萬人,自有氣度威嚴。不論理如何,先令人信服三分。
祖家兄弟心生動搖。
正如王玄說的,他們別無選擇。不信王玄,難道信穆典可?
王玄看準時機,縱身躍起,手中天銀畫戟光芒暴漲,朝金雁塵暴刺去:“強敵不滅,何以安臥?眾位,來與我大戰一場!”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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