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抬頭看去,只見彌漫的煙塵里,十余輕騎電掣而來。
一對人馬個個體形精健,敏捷異常,胯下駿馬通體如血,乃是中原地區極為罕見的汗血寶馬。
為首男子約莫五十來歲,著黃褐長衫,佩烏刀,體格魁梧健壯,面容方闊堅毅,眼神沉著,充滿著一種無堅不摧的意志力。
穆典可心頭一松。
她知道來人是誰了!
江湖中人都知道,常家堡里有兩把刀——“秀刀”毓敏,“狂刀”良慶。
兩人統掌著常家堡的鐵護衛,并稱常家堡“雙刀”,江湖人以“良爺”“敏爺”的稱謂尊之。
常家堡一貫行事低調,從不參與江湖排名,是以雙刀實力如何,至今沒有人能真正說清楚。
但凡是有點江湖閱歷的人都知道三十年前一樁轟動列國的往事。
當時還是大西國貴族的毓敏,深夜提著一把刀闖入大西皇宮,十步殺一人,殺盡大內高手,將大西國太子斃殺在自己寢宮里。
毓敏的刀法以秀致著稱,故稱“秀刀”;良慶的刀法顧名思義,大開大合,狂暴如怒,故得“狂刀”之命。
就刀法的殺傷力來說,良慶猶在毓敏之上。
兩人分工明確。毓敏深居常家堡不出,主常家堡里一干事務。而良慶則負責應對常家堡的外事糾紛。
一襲黃褐衫,一匹汗血馬,一把烏鐵刀,見者無不膽寒。
一行人疾行跟前,翻身下馬來,齊聲行禮道:“見過公子!”
常千佛道:“都起來吧。”看一行人風塵仆仆,直奔而來的樣子,應當不是路過,而是特意來接應自己,疑惑道:“良叔怎么到江南來了?”
良慶輕易不出常家堡,出則必有大事。
良慶道:“錢唐莊子上出了點事,老太爺派我去處理。結果回程路上遇見阿奇和笑笑他們,說公子遇到點麻煩,我等便趕來了。”
看了眼常千佛渾身的血,道:“看來還是來晚了,公子可傷得要緊?”
常千佛笑道:“沒什么大礙。”
俯首向穆典可道:“這位是良叔。”又道:“良叔,這是四小姐。”
良慶聽常奇提了常千佛是為了救穆典可才返回到大軍包圍中的,此時見了常千佛的態度,心中便明了了。
只怕這位將來是要做主子的。
良慶與凌涪又不一樣,凌涪于常千佛是亦師亦父的存在,會對他的行為有所干預。但良慶是把刀,只管聽令,常千佛往哪里指,他便往哪里去。
至于將來常紀海會不會允,祖孫倆會不會起沖突,這不是他該操心的事。
當下拱手道:“在下良慶,久聞四小姐大名。”
穆典可被常千佛抱在懷里,不方便見禮,便只微微點頭道:“良爺大名,亦是如雷貫耳。”
一個身穿黃褐布衫的中年人站在街盡頭,手中握著一把黑亮的沉鐵刀,微風起,黃褐衣角微微掀動,動中顯靜,襯得那人有一種泰山橫亙的沉穩氣勢。
這樣的裝束,這樣強大的氣場。
為首黑衣人心中一驚,仍存了幾分僥幸意,問道:“來者何人?”
黃衣人不答,只抬頭靜靜地注目著眼前十多個黑衣人。
視如無物。
此時巷中那些受重傷的黑衣人已合力為擎蒼派弟子解開繩索,一大群人持劍向這邊涌過來,看見橫刀立在大街上的黃衣人,不由得一愣。
那名秦家子弟往前一步,躬身作禮道:“晚輩擎蒼派秦少禹,見過良爺。”
良慶微一點頭。
數名黑衣人俱驚,相顧回首,為首那人亦上前一步,拱手彎腰,行了一禮,隨后道:“我等正在追殺明宮妖女,此女濫殺無辜,為禍中原,實是罪大惡極,還請向良爺借道。”
其實他心里很明白,良慶出現在這里,絕不會是湊巧。他打定了主意幫穆典可,那么自己不管說什么,意義都不大。
果然良慶神情不動,只微微將刀尖抬了一下,意思不言自明。
那為首之人縱有萬般不甘,卻也知今日事休。
良慶親自出馬,誰敢嫌自己命長與之硬杠?
道了聲“撤!”
一行人紛紛退走。
他是常家堡最鋒利的一把刀。
這把刀,終有一天會被常千佛握在手上,但現在,握著它的人是常紀海。
凌涪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他不如良慶。
良慶知道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自己做不了主的事,從來不生多余的念頭。
不像他,總是什么都想顧全,平白滋生許多煩惱。
“都不重要。”凌涪嘆道。
他們怎么想,心偏向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常紀海的決定。
“風吹起來了。”他看著遠處翻滾的林浪,沉沉嘆息。
穆典可躡足從老人身邊走了過去。床邊沒有鞋,她只穿了一雙棉布白襪,落地悄然。
還是驚動了外頭的人。
沉重的腳步聲一串響起,停下時,黃衫大刀已經出現在門口。
良慶魁梧的身軀擋住半個門洞。
“良爺!”穆典可驚喜叫道,歡欣不加掩飾。眉眼彎展,露出一口編貝雪齒,白得耀眼,籠罩房屋上空多時的陰霾立時叫她這個明燦燦的笑驅散了。
“……幺老太爺救了四小姐……公子爺和姑小姐協助幺老太爺為你治傷,夜里沒睡,剛躺下不多時。”
良慶說話簡明,三兩句便將來事情梗概說清。
“我就不陪四小姐進去了。”他堪堪停在門口,說道。
人心情好時,走路真的會飛。
良慶正在門外走道上扎樁,就看穆典可衣袂帶風地從屋里飄了出來,紅顏皓齒,彎眉一笑:“良爺早。”
小梨渦漩啊漩,嗓子又脆又甜。
良慶簡直有些懵。
要說昨日,穆典可是因為將死還生,醒來第一眼,看誰都驚喜。
可這一天一夜都過去了。穆典可也不是普通人,乍生乍死、大起大落這種事擱別人身上或是一輩子都難得遇到一回,可在她這里就跟吃飯喝水似的,沒道理興奮這么久啊。
“四小姐早。”良慶按下心中一團疑惑,不動聲色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