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是誰去各房送信,告知穆放鶴犯了心疾,這事原不是什么隱秘,很快就查到。
結果令人意外。
——穆放鶴被殺當日,去二房、四房和五房送信的是良材的大兒子松杞和一個灑掃的老仆。老仆先出發,松杞后行,時間上的差異以及行動快慢將將好讓住得有遠有近的穆礪行、穆礪學和穆礪志三兄弟在半路上遇見。
而給穆礪勤送信的,則是良材的小女兒柳條兒。
如果穆典可的懷疑是對的——殺穆放鶴的另有其人。那么這些線索正好應證了良慶推斷的第二種可能:良材是幫兇!
可什么原因,會使一貫表現得忠心的良材選擇背主,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讓穆礪勤背上一個弒父的罪名?
青山舊宅的事,穆子焱知道得并不多。穆典可去問了穆仲鋮,穆仲鋮又去問了穆岡,這才弄清楚。
原來良材是個孤兒,大雪天被丟棄在路邊,被穆家一個無兒無女的仆人撿到,帶上一起去了青峽谷。
良材骨骼生得好,長大一點被挑中教習武藝,訓練成家衛。又因為功夫出眾,被穆放鶴要去了身邊,取名良材,并做主將一個管事老仆的女兒賈美玉許給他為妻。
良材與美玉成親之后,夫妻感情諧美,先后生下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大概在女兒長大兩三歲的時候,賈美玉忽然精神失常,還常關起門來打孩子,為此夫妻兩個沒少爭吵。
沒過多久,賈美玉就掉河里淹死了。
良材后來一直沒有再娶,獨自將二兒一女撫養長大。一家人都在穆放鶴院里當差,除了二兒子杉陽尚算活潑,其他幾人性情都較為沉默,平日就呆在穆放鶴那院子,很少出來,也不怎么與人來往。
除了問良材一家人的狀況,穆典可還問了穆放鶴與穆礪勤的父子關系,族中子弟的心性和劍術。
相關人幾乎全問了一遍,不厭瑣細。穆仲鋮一時也摸不準穆典可的真正用意所在。
良慶卻是一眼看出來,“四小姐想保良材的子女?”
穆典可在穆仲鋮那里耗一半天功夫,問些有的沒的,多數問題在他看來,對查清真相并無幫助。
穆典可當然不會做這種無用的事,不過是不想讓穆仲鋮和穆岡知道她正在調查良材一家人使的障眼法罷了。
穆典可點頭,“我總覺得,良材愿豁出性命去做這個局,應是個苦命人。”
這丫頭還總覺得別個命苦。良慶心說道。
穆典可又道:“也不想查了,知道太多未必好。”
穆礪行和穆礪學兩兄弟聯手殺了自己的兄長,即使過后冷靜下來,意識到有蹊蹺之處,也絕不會承認自己錯殺。
二房和四房會想方設法將穆礪勤弒父的罪名坐實,即使大房鐵了心要攀咬她,恐怕也難以得逞。
她也不在乎。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罷。
江湖之家不如官宦貴族禮儀多。
青山上搭建了靈堂,供親朋前去吊唁,接待和守喪事宜皆有穆礪行幾兄弟擔著。穆仲鋮是孫輩,不必日日去。
下一輩就隔得更遠了。
穆典可轉去松華院,穆子衿果然在家。已到了正午時刻,穆子衿做好了飯,和廖十七兩人正吃著,見穆典可進來,問道:“吃了嗎?”
穆典可搖頭。
穆子衿便擱了碗筷去廚房了。
穆典可跟進去幫生火,穆子衿說柴禾臟,沒讓她沾手,要摘菜也不讓。她便閑倚著門,在一旁看著穆子衿忙活。尋書吧
實在是難以想象的——穆子衿這樣一個松姿鶴形,風致難喻之人,居然也會蹲在灶膛邊添柴,熟練地切菜。
“從前覺得我二哥這樣好風姿的人,只宜在松下彈琴,或伴清泉讀書。”穆典可道,“現在看你下廚,又更有別的味道。”
穆子衿笑了一下。
他尋常不愛笑,面上線條過分冷硬分明,仿佛更適宜繃著,像雕像。但笑起來也是好看的。
“飲食之人,哪能不沾染煙火。”他說道。
“說得也是。”穆典可道:“林下高士雖好,到底清冷了點。沾了煙火,就有人情味了。”
她看著穆子衿一笑后又恢復寡淡的容色,一半吹捧,一半撒嬌,道:“二哥你多笑一笑嘛。你看你笑的樣子多好看啊。肯多笑一笑,都沒有其他男子什么事了。”
這些年,她幾乎是脫胎換骨地再造了一遍。但有些脾性還是沒改:譬如這為了哄人開心,什么好話都能閉著眼往外蹦的毛病。
穆子衿忍不住笑了。
廖十七等得無聊賴,也跑來幫忙,正好聽到后半句,大聲叫起來:“小四,你當心我告訴常公子去。”
“哥哥跟…能一樣嗎?”穆典可不帶怕的,“他才沒你說的那么小氣。況且我在他面前也不這么說。”
“啊?”廖十七開了眼界:“小四你這是兩面三刀啊。”
穆典可不悅地蹙眉,廖十七這用詞……果然亂七八糟的!作勢往上撲,“就兩面三刀了,刀你這個愛告狀的長舌鬼。”
廖十七嚇得趕緊躲,也大喊,“我就告狀,就告狀!那你說,小藍和常公子到底誰更好看?”
“我最好看。”穆典可說道。
“真是臭美!”坐上飯桌,老十七還在嘟囔,往穆典可臉上認真瞧一眼,就忍不住看了第二眼——確實是美得不像話。
穆家的這幾個兄弟姐妹,簡直是合起伙來把人間美色都瓜分了。
廖十七腦中靈犀一閃,自以為找到了問題癥結所在,問:“小藍,你是不是嫌我長得不好?”
穆典可咳了一下,良慶沒什么表情。
最尷尬的還是穆子衿——雖然廖十七總是這么口無遮攔,這一回畢竟是當著穆典可和良慶的面——他破天荒地給廖十七夾了一筷子菜。
“你多吃點。”
廖十七眉開眼笑,給穆子衿回夾了一大塊肉,把先前的沮喪都拋。
“你也多吃點,看你這么瘦。”
穆典可近些日子服藥養心血,照著簡從越的吩咐,每日是須得午睡的,飯后少坐了一會便起身。
穆子衿送她出來。
“二哥,你要提防大哥。”她囑咐道。
穆子衿稍愣一下。
穆子建向來待他不友好,這一點穆家宅子里人所共睹。但從前穆典可并沒有這么鄭重地提醒過他。
他想了一下,應道:“好,我知道了。”
穆典可曉得他是聽明白了,轉身要去,被穆子衿叫住:“小四兒,謝謝你。”
他眼里有滄桑和倦色,不是謝她提醒自己防范穆子建,而是為她放過了穆嵐。
他更希望穆典可活著,但到底不忍心看到穆嵐橫死——畢竟兩個人曾相依相偎,在他最孤苦寒冷的那一段歲月里,穆嵐的出現,曾給過他歡樂與慰藉——穆典可為他,忍受了穆嵐的一再挑釁。
穆典可笑了,“二哥,任何時候,我都希望你能快樂。至少,不要因為我,而讓你那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