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怒瞪著穆子焱,把張白臉漲紅了。
庾依向著小姑子,拿雞毛撣子捅了穆子焱一把,“還當哥哥的呢,嘴上也不把個門,小妹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
“也快了。”穆子建笑著圓場,問穆典可:“常公子什么時候回來?”
穆典可要是知道就好了,沒精打采地搖頭,“說是還早。”
“還早?!”
穆子焱心火一竄,嗓門就高了,“姓常的幾個意思啊?這是要給你拖成老姑娘嗎?別到時又從外面帶個回來。”
庾依剛放下的雞毛撣子又躺不住了。
這回就是穆子建也不幫穆子焱說話了。
一直到晚宴結束,穆子衿和穆月庭兩個也沒有現身。
穆子衿跟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人都不親,不愿意湊這個熱鬧是意料中事;但穆月庭據說回來參加完益和的滿月酒一直住在娘家,一墻之隔不來見就有些奇怪了——上山之前,姐妹也并沒有什么齟齬。
而且飯桌上,穆子建和穆子焱兩兄弟刻意不提到穆月庭,像是早已形成好的默契。
“月庭她…心情不是很好。”穆子焱少有說話這么委婉的時候。
穆典可就知道,出大事了。
“……當時我也在。蘇家正得勢,麾下籠絡了不少江湖高手,打起來,我也顧不上她。”
穆子焱臉色沉郁,“但月庭本身武功是不錯的,費榮又寸步不離地守著。”
他到現在都沒沒弄明白,也就一眨眼功夫,費榮怎么就遇襲昏倒了,穆月庭就不在喜轎里了。
蘭珠兒就在轎子門口,她為什么沒有呼救?
送迎親隊伍里靠近花轎,可能會看見當時情形的人全都死了,即使沒有被蘇步言手下的人殺死,后來也被溫珩殺了。
連蘭珠兒也沒有幸免。
想知道真相只能去問穆月庭。
但直覺告訴他,穆月庭是不會說的。
何況這要怎么開口?一個當哥哥的,去問親妹妹這么難堪的事情。
溫珩大約也想到了那種可能,所以連問一句都不曾,直接以護主不力的罪名將隨轎一干人盡皆斃了。
初見時,他只覺得溫珩此人老成,倒也文質彬彬,一派風度雅量。那是頭一回見識到他的狠。
——當機立斷,何等決絕!
那時他就想,自己這個妹子無論如何不能嫁他了。
可是一個人到底能有多復雜呢?
穎水河畔,那個陰沉著臉,只一聲令下就要了三十多條無辜人命的溫家家主,后來抱著絕望悲泣的穆月庭,難過得像是痛在自己身上。
參與搜救的人太多了,消息沒捂住。
仙子陷泥淖。
溫家肯定是要退婚的,還沒有拜堂,也說得過去。可是溫珩不讓,為此南北兩族甚至大起了一場干戈。
他又來洛陽請罪,說因自己顧護不力,讓新婚妻子在自家門口被賊人擄走,蒙受冤辱。也是溫家的辱。
并許諾穆月庭永生不下堂,永不納妾,用一世善待來償還她這份債。
話說到這份上,還能怎么拒絕呢?
后來穆月庭自己也愿意跟他去。
就嫁了。
說到最后穆子焱低下了頭,手指穿進濃發里,揪扯著。事過已久,他的懊惱并沒有減半分,很后悔那一刻為什么沒有盯住穆月庭。
穆典可也后悔。
“蘇步言呢?”她冷臉問道。
當時在姑蘇,蘇步言聽從穆滄平指使,對金雁塵百般算計時,她就該一劍刺死了他。
不至留到今日為禍。139中文
“砍了。”穆子焱說道。
當然是他砍的,一刀下去,頭就離開了脖子。過后很后悔,沒讓蘇步言多挨幾刀再死,便宜了他。
“蘇家倒臺了。”他接著道:“溫家進京告的御狀,穆滄平在背后操縱,京中應該還有推手。總之一團亂象,你方唱罷我登場,人人都想上來踩上一腳。皇帝拼命護了三個月,沒護住,踩死了——活該!”
一團亂象,京中勢力……穆典可腦中跳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沒敢往深處想。
“金采墨是什么下場?”她問道。
“逃了。”穆子焱道:“年輕女眷被充了教坊司,或發賣楚館,她們這一批流放閩越,中途打傷官兵,逃了。”
穆典可默然。
她不知道金雁塵在這件事情當中發揮了多大的作用,從頭到尾沒有他的影子,可她知道,他一定在。
這么多年了,她太了解他了!
——恨之入骨的仇家,他是不會讓別人代替他收拾了的。
二進院穆典可原先的屋子都還留著,除塵收拾一番就能住了。
她也沒有去見穆月庭。
穆子焱說得對:她有耳朵,天下人有嘴,既然出來了,就不可能不知道。那她去見了穆月庭,是姐妹倆抱頭痛哭呢,還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都尷尬。
索性就先別見了。
庾依帶著堯真來和她說了會話,走時小葉特意點了個燈籠,給母女倆照路。
穆典可瞧著心思一動,就跟堯真說,“小可兒幫小姑姑一個忙好不好?你去隔壁陪姑姑到院子里看燈怎么樣?”
“好呀好呀。”
小姑娘哪不愛漂亮燈火呢,堯真大眼忽閃著,又問,“是三姑姑嗎?”
庾依笑道,“改過口了。”
起初都以為穆典可死了,堯真便只剩下穆月庭一個親姑姑,區別大伯爺家的大姑姑穆清桐,二姑姑穆琰溪,直接喚的“姑姑”。
如今穆典可回來了,自是要改口的。
穆典可感慨庾依信息。
“對,就是三姑姑。”穆典可道,“小可兒一定要把三姑姑帶到院子里去,告訴她,小姑姑很想她,也愛她,我們是最好的姐妹。”
“嗯。”堯真連連點頭。
一院人,忙活了好半天,才把燈籠全從屋子里搬出來。
這是穆典可上山前特意為常千佛的生日扎的,到最后也沒有機會放。
也不重要了。
那時是因為總拒他,讓他獨個看了一場傷心的燈,才想還他一場華燈。其實兩個人都在一起了,現在看的燈,又怎會和從前一樣呢?
欠他的,還有一生去慢慢還。
千燈萬盞,從穆家宅子的東墻外升了起來,流光絢彩,黯淡了一夜空星子的光輝。
舉城翹首望。
穆月庭牽著小堯真的手,站在院子里,也在看燈。
她居然還記得的。
那一年燈火中元,小姐妹手拉手擠到圍觀人流的前面,她看著空地上擺著的癡心公子為心上人燃氣的十二座冰燈,羨慕地說:“要是也有人為我點燈就好了。”
“這有什么。”小穆典可滿不在乎地說,“干嘛等別人來點。你喜歡,我也能給你弄好多燈來呀,還飛起來呢——咯咯!”
“小姑姑說,她很想你,也愛你,你們是最好的姐姐。”
堯真曉得穆典可說那話時的鄭重,因看著穆月庭,一字一字說得認真,連一個字都沒有漏掉。
“三姑姑,你不要哭……小可兒也愛你,也好喜歡好喜歡三姑姑。誰欺負你了,你告訴小可兒,小可兒告訴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