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慶吃穿上一向簡樸,但因為是年節,廚房特意多加了些菜。
一大盆燜黃牛肉,一缽松子雞,一尾紅燒肥鯉魚,一盤清醋白腰子,一大碗白菜豆腐,四色鮮蔬,并五珍膾。
另添了一個八寶醬菜盤做下酒菜。
難得豐盛。
良慶和毓敏兩人在門后擺了長案,對雪小酌。
屠蘇酒入喉,烘得渾身暖融融。此情此境,佳節有雪,身伴良朋,手邊有酒,實是人生一大快哉愜意事。
院門口傳來聲聲爆竹。
因離得近,聲極響。數竹并爆,噼啪響促聲震得墻頭青瓦也顫,風雪無意更繚亂,立時就有了歡樂祥瑞的過年氣氛。
那爆竹炸了好一陣子不歇。良慶這時也有些疑惑——不像是路過的人隨手丟的,但放石居確實一貫沒有在除夕燃爆竹的習慣。
想是客來。
正待要起身去看,泰山石后轉出兩個人來,俱著紅衣,喜氣洋洋的,見面就喚,“良叔過年好啊!”“敏叔過年好!”
良慶和毓敏哪還能坐得住,忙站起還禮,“公子爺,少夫人過年好。”
常千佛人高走得也快,大步流星地進了門。穆典可緩行幾步,在是階下立定,兩手平舉額前,大袖云垂,對著良慶深深一躬。
這一拜為何,在場人都心知。
常千佛含笑坐得安穩,并沒有沒阻攔,良慶便不扭捏,坦蕩受了,招呼道,“少夫人請屋里坐。”
穆典可嚴肅了不過片刻,立時改換笑臉,提著裙子躥進屋來。
如果說她視凌涪是如長輩一般可親,那與良慶便是朋友,知己,相處起來更無拘無束,自在一些。
常千佛道聲“慢點”,伸臂一扶,穆典可便搭著他的手腕坐下了,對著一條案豐盛菜肴搓搓手,有幾分躍躍欲試的樣子。
毓敏人情通達,早就吩咐了人去取碗筷了。
“剛聽說良叔回來了,特意上門來討杯酒喝。”常千佛笑道,“風險路阻,良叔這一趟辛苦了。”
“分內之事。”良慶說道。
四目短暫一碰,各自不多言,因說起別的話來。
良慶寡言,從不叫苦累,也不邀功。但縱使他什么都不說,常千佛也知,他這一趟差事辦得艱難。
皇宮大內豈是等閑之地,且不說那姓黃的老宮監自身也是個高手。
但在絳湖邊畔留下黃監,跟千里迢迢追去建康宮中將其擊殺,意義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只是防御殺人,并不針對竇氏本人;而良慶夜闖雍和宮,在竇氏眼皮子的底下殺掉她派出暗殺穆典可的干將,就成了一種明面上的警告了。
——不是空口警告,是出手就要見血,毫無退讓的余地。
這是將穆典可命和常家堡的命運綁在了一起,以合堡之力護她一人。
“我敬良叔。”常千佛新開一壇酒,滿斟了一碗,雙手舉起道,“我盡興,良叔請隨意。”
粗大的喉結上下移,發出“咕咚”聲響,片刻功夫,酒就盡了。
常千佛又倒了一碗,“這一碗,敬敏叔。舊年多有叨擾,來歲仍多仰仗。祝愿敏叔事勝意,身長健,年年喜樂。”
毓敏把酒盞換成了海碗,也斟滿,笑說道,“承公子吉言。敏也祝公子和夫人恩愛美滿,福壽綿長。”
兩人相對飲了。
常千佛再倒第三碗,“這一碗,我代典可敬兩位叔叔。”
穆典可被屠蘇酒的香氣勾起了饞蟲,小聲說道,“我能喝。”
常千佛沒聽到一樣,自抬碗與良慶毓敏兩人碰了,雙手舉起,一飲而盡。
穆典可有些不滿,當著良慶與毓敏的面,卻不好跟他搶,只好端起自己面前的茶來喝,“典可以茶代酒,敬兩位叔叔。”
這時,廚房才匆忙趕出幾樣下酒菜送過來。
常千佛與穆典可卻是沒敢多吃,每樣菜肴淺嘗輒止——時候不早,還得留著肚子去合生堂吃年飯呢。
兩人從放石居出來,雪勢已不如先前猛,細而碎,如漫天瓊英瓣,徐悠悠飄墜。
“你說敏叔是不是看出點什么了?”穆典可輕蹙眉道,“你送了這么大一個活人去瑯玕居,都好幾天了,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什么都不知道。”
“不傻。”常千佛笑,抬手拂去穆典可鬢角沾的落雪,給她拉上兜帽,“敏叔這個人啊,用不著你事事都跟他說透,他自會明白。猜沒猜到寧葦霜的真實身份我不知道,但肯定知道跟你有關系,會上心,也不會人前提。”
“如此說來,倒是極有分寸之人。”穆典可道。
常千佛笑道,“敏叔出身勛貴之家,母親是大西國長公主,人情練達而不多言,是出生就帶來的。他自有矜養心,其實不大愿意知道這些事的。”
穆典可點點頭,知道常千佛在教她日后如何與堡中人打交道。
“我初見敏叔時,還覺得他和徐攸南有些像。”她說道,“就是話
本章未完,繼續下章閱讀
沒那么多。”
常千佛想了想,“風度儀表,確有相似。”
至于思謀,顯然徐攸南勝了一籌。毓敏志不在此,倒更愿意把心思花在古箏和圍棋上。
“其實我到了現在也不是很確定,究竟是寧葦霜自己決意要來洛陽,還是徐攸南一開始就打算把她送來我這里。”穆典可悶悶道,“不過也不重要了。她現在改了名字,有了新的生活,也算是與過去徹底割裂了——叫什么來著?”
“邊秋。”常千佛說道。
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
穆典可稍愣,吞了口空氣,似想把剛才的話咽回去。
“也是癡——”
“都是些傻姑娘!”穆典可打斷了常千佛。
看他說著說著明顯不虞的臉色就知道接下來沒什么好話了——他是大度安置了寧葦霜母子,可為著自己認出金雁塵的玉佩,他還跟她嘔了好幾天氣呢——果然得到了就有脾氣了。
哄人她也算是摸索出一套經驗了。當下挽住常千佛的胳膊,人就往他身上掛,嬌俏俏的,“你就厲害了,你媳婦是個頂頂聰明的姑娘,不然怎么就在千萬人中挑到一個這么好的相公?”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一關總算過了。
“我看是。”常千佛笑起來,“不僅頂頂聰明,還是個頂頂會糊弄人的馬屁精。”
“哪有,句句肺腑,絕無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