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滄平端坐堂上,似乎每一個人說話他都聽得很認真,但就是不發一言。
穆礪行的話似乎令他不悅,眸光稍暗了一下。
穆礪行適時閉嘴了。
一廳人因拿不準穆滄平的態度都選擇了沉默,只有穆子焱滿不在乎地叉腿坐著,鼻孔里發出一聲不屑輕哼。
“常公子來了?”穆滄平忽然抬頭,看著門外說道。
話音落了,常千佛才牽著穆典可的手轉到門前。
就好像穆滄平一直留意門外動靜,等著兩人出現一樣。
靜極的廳室里出現一陣短暫的沸動,來自青山族人們坐的那一片。
“太沒個顧忌。”
“無媒無聘的,像什么樣子。”
“壞了姑娘們的名聲……”
聲音壓得低,又恰能夠被穆滄平能聽見。
只穆滄平仍沒什么反應。他一向靜定慣了的,看不出個喜怒來。
常千佛對眾人刻意異樣的目光視若無睹,仍然抓牢了穆典可的手,大步走進來,向穆滄平見了禮,往邊上就座。
穆子焱這回倒沒嫌棄常千佛,配合地站起身來,騰了一塊地讓下人們添放凳子,挑眉沖穆典可嚷道:“不是讓你去新宅待著嗎,跑來干什么?”
不滿之情滿溢。
穆礪行讓氣得又是重口一悶:好家伙!報信也就算了,還敢當這么多人面說出來,當真是橫行無忌了。
“是我讓她來的。”常千佛說道。
他自來有一股四平八穩的氣質,平日里倒不怎么顯,每遇大事或是眾人以目的場合,便顯出格外不一樣的靜氣來。
坐定往議論紛紛的人群淡掃了一眼,最后看向穆滄平,說道:
“祖父常告誡,如今兩家尚未正式結親,典可家事要我盡量不要插手。可聽說出了這樣的事,我心中也不安,故想前來問個究竟,盟主勿怪晚輩多事。”
廳中又出現一小會騷動。
有關常千佛和穆典兩人情事,江湖傳聞熱鬧歸熱鬧,看好的并不多。
大都只當常千佛貪戀美色,一時衷情而已。等這陣新鮮勁頭過去了,終是要回歸正軌,娶身家清白的女子,安穩度日。
然聽常千佛話里的意思,常紀海是表了態度,兩家日后要結親的嗎?
穆滄平道:“常公子對小女多方照拂,穆某感激還來不及,豈敢言罪?”
又說,“望轉告老太爺,讓老人家費心了。”
機警的人嗅出味來。
穆典可得到常紀海的認可,成為常家堡的準媳婦,相當于在穆滄平心中又多了一重保命籌碼。
今日事恐休!
果不其然,穆滄平同常千佛說完話,便把視線轉向了穆典可,語氣也溫和,“綿朵說你打了她,可有此事?”
這就是避重就輕了。
事情雖由穆典可掌摑穆綿朵而起,說的卻是穆門近日來連發的命案。
穆滄平這態度明顯是要偏袒了。
“是啊。”穆典可說道。
滿不在乎的態度講將在座人都激怒了,穆滄平仍無慍色。
“為什么呢?”他問。
“真有意思,喊打喊殺了半天,連原委都沒弄清楚嗎?”
穆典可眼含嘲笑地看著穆綿朵。
——女子白嫩的右頰與高腫起的左臉形成鮮明比對。
以她現在的手勁,根本不指望一巴掌下去能讓穆綿朵吃多大苦頭。沒想到大半天過去了,穆綿朵的臉居然呈現出了如此駭人之態。
“問問她不就知道了。”
穆滄平沒問穆綿朵,而是抬眼看廳外。
一道青影如流光,飛快閃進。在座不少強者,反應迅速地拔刀劍站起,被穆滄平揮手制止。
下一刻,穆滄平跟前站了一人,正是事發后第一時間將穆綿朵和穆典可二人分開的那個影子護衛。
彎腰附耳同穆滄平說些什么。
穆綿朵臉色變了。
穆典可打她時,那影子衛就藏身附近,她暗諷金憐音的話定是被聽去了。
“叔——”見穆滄平神色有異,穆綿朵心中一慌,搶著站了起來。
她還有贏面!
穆滄平就算知道穆典可為什么原因打她,也不敢將此時公諸于眾——大伯子肖想自己弟妹,氣死發妻,傳出去可不是什么好聽的話!
穆滄平就算心里向著穆典可,明面上還得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按理辦事。
穆綿朵低頭將嘴唇一咬,疼出一汪眼淚來,樣子就顯得可憐。
“小四兒年紀小,說話莽撞,叔千萬不要同她置氣。”她神色急切道:“都是綿朵不好,叔要怪就怪綿朵。小妹多年在外漂泊,吃盡苦頭,做姐姐的本該讓著她才是……”
穆子焱就要坐不住了,手里蕩荒往腳下重重一拄。
穆綿朵如受驚雀鳥,往后退了兩步。
大房的長孫穆子璉就火了。
他并不知穆綿朵臉上那么大塊傷是后來她自己弄出來的,更不知她此番驚懼乃是偽裝,見自家妹妹被欺負成這樣子,如何不怒?
“穆子焱,你什么意思?”他也把劍往腳下一拄,高聲:“當我們大房的人都死絕了是嗎?”
大房的人當然沒死絕,刷地站起來一排,個個橫眉怒目,就差拔劍相向了。
穆子焱何曾怕過事?
把身子往后一仰,兩臂支著椅背,指縫夾一把大刀,悠來蕩去地晃。
嗓門也更大,“這么說來,你們是當我死了?”
言語間一副睥睨態,一人對峙六七人,氣勢反倒更足。
穆礪行氣得手發抖,指著穆子焱連聲道:“你看看他,看看他這樣子……”
也不曉得同誰說。
穆綿朵這時也不敢說話了。
穆子焱在這一輩中是出了名的橫,惹毛了他,他才不管堂上坐了些什么人,真的能提起刀砍。
穆典可這才有機會答穆滄平的話。
“想打。”她說道,余光瞥了一眼穆綿朵,傲慢里帶了絲挑釁,“看她樣子討厭,就打了唄。”
這是囂張得沒邊了。
一堂哄哄然。
穆綿朵癟嘴喚了一聲“叔”,抬眼時淚水在眶里打轉,模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哭什么!”穆典可打斷了她,“不是要讓著我嗎,隨口說說的?”
“我——”穆綿朵一下子被噎住,詞窮,只好又喚了聲叔,幾番欲言又止,終把后頭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穆子焱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也忍不住了,嫌惡道:“看你是個女人,我才懶得打你。你不如就說挨了小四兒一巴掌,就想弄死她,我還敬你——”
穆滄平呵斥道,“閉嘴!”
卻不看穆子焱,是對常千佛說,“小女頑劣,讓常公子見笑了。”
“并沒有。”常千佛笑說道,“過慈則近愚,女子本弱,持身宜有些鋒芒。我覺剛剛好。”
穆子焱忍不住回頭看常千佛一眼。
這家伙倒是真不怕丟面子,任何時候都不分場合地表現出一副癡心情圣的模樣。
——穆典可從頭發絲到腳后跟都是剛剛好,就沒有不好的地方!
穆子焱都這么想了,其他人心中的憋悶可想而知。
嘴上不敢說,暗地里都在猛翻白眼。
常千佛是哪只眼睛看見穆典可慈了,還看見她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