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要布的陣名為五煞奪魂陣,是仿柳家的困龍陣,布成一個半陣,交手時以人力催動陣氣,困殺敵方。
柳家滅門之后,她在清平居中休養,便一直在構思著此陣的布局。
柳家大宅中之所以能結成威力無比的困龍大陣,乃是因為宅基之下有分布極廣的承壓之水,是為“地利”,不可復現。
穆典可遍查古籍,最后合陰陽五行,取殷商五大兇陣“天煞”“地煞”“日月煞”“草木煞”“四時煞”之陣意,合稱此陣。
出發時她心中已有輪廓,到實地后再依據地勢作調整,雖說云央被徐攸南另派了任務,只有她一人布陣,因熟稔緣故,倒也不太吃力。
賬房事務對她來說算輕松,白天里一面算賬,一面思索陣法,晚上花去一個時辰布陣,幾天下來,五煞陣已初見雛形。
回到懷仁堂已是四更天。
堂中人聲不歇,昏黃的薄紗燈籠引著人們來往穿走。有端著托盤去醫養苑送藥的,有換班去看守藥廬子的,有往前堂坐診的,有趕著去疫區的,有趕車到倉庫卸糧的……嘈雜忙碌,卻又充滿著人情味兒。
這是穆典可從未感受過的,溫情而又暖和的味道,讓她有些感動,心中歡喜。
和衣睡下不久,雄雞打啼,灰蒙蒙的天際浮現魚肚白。
昭輝已經起來多時,躡手躡腳地到院中打水洗漱,灑掃屋院。
穆典可便也起了。
坐床邊將長發梳理順,綰了個最簡單的小山髻,用烏木簪子簪住,余發自垂落。
又從箱籠里翻出一件月白色短襦,一條水藍色褶裙,并米白色薄紗罩衣。
那短襦是七分窄袖的,撥弄算盤,書寫都方便。
主仆倆在門口說了幾句話,各自去了。
這一日的早飯比昨日豐盛了許多,有湯汁飽滿的肉餡包子,有雞絲湯面,紅糖粑粑,香煎蛋,還有燕窩粥。
獨穆典可分到的一碗血燕窩。
李嬸子笑著解釋道:“是小李哲一大早送去廚房,特意讓熬給你的呢。”
一眾賬房會意地笑。
穆典可把頭低下,有些赧然,一碗血燕窩食不知滋味。
依舊想著:為什么會是李哲呢?
飯后水火焱便來了,問穆典可:“同你叔叔商量如何了?”
穆典可怔了一下,這才想起水火焱昨日說的叫她搬去東苑之事,道:“我叔叔……有急事去揚州了。”
水火焱一聽高興了:“那好啊,你叔叔不再,我替你做主了。”
大手一揮,招呼幾個年輕賬房:“小趙,小李,來,你們兩個,把小年要用的東西抬到東苑去,放我那屋子隔壁。”
穆典可目瞪口呆,水火焱果然不負其名。不僅脾氣火爆,做起事來也是這般雷厲風行。
盛情如此,再推卻就是真的不給水火焱面子了。
東苑有現成的桌椅。幾本賬目,一張算盤,哪里需要兩個人抬了?穆典可連聲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自收拾了物件搬去東苑。
不等收拾停當,外面來報,說從錢塘調運銀兩的馬車到門口。
調集銀兩數額巨大,自要水火焱親自驗收入庫的。
水火焱此時正打算去西藥房處理一干事宜,聞言二話不說,將賬本子塞到了穆典可懷里,讓她代自己去交涉
算賬穆典可沒問題,可真要同人言語交涉那就難了。
她知道水火焱是在有意鍛煉自己,否則不至于那么多老賬房他不用,偏偏派自己一個新手去完成這么重要的事。
囁囁嚅嚅沒幾聲,水火焱臉色就變了,只好心一橫,硬著頭皮答應了。
賬房在主軸東側,要去西藥房須得穿過三條長廊,一片柳樹林子,還有一座月牙狀的狹長花園。
穆典可抱著賬本下曲廊臺階,正好遇著李哲與蔣凡迎面來。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頭,滿面笑意地叫了聲:“李哲。”
李哲一抬頭,見穆典可抱著賬本盈盈立在臺階上,兩眉彎彎地沖著自己笑,星眸之中柔情幾許,下意識心中就是一驚。
“年小姐啊”
蔣凡詫異地看了李哲一眼,這小子今天怎么了,一副慫樣。
穆典可笑生兩靨,那笑容多柔美,李哲心里就多慌。
什么情況!
自己不過替常千佛頂缸,到那溜花廊子下面站了一下,怎么還站出麻煩來了?
這年小姐怕不是真的誤會了罷?
正理不出個頭緒,穆典可已輕移蓮步走到跟前,離得甚近。
李哲腳不著痕跡地挪動腳步,往后退了一寸。
穆典可心中瞬時透亮如雪。
果然不是李哲!
倘若真是的是李哲思慕于自己,日日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又怎會面對自己的示好,不但沒有回應,反而視之如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笑道:“多謝你的血燕窩。不知道公子爺近日可安好?”
這話轉得太快,李哲有些猝不及防,差點就脫口道:“你不廢話嗎,忙成鬼一樣,還能好?”幸而反應得快,及時收住了,笑道:“不知年小姐說哪位公子爺?”
穆典可笑道:“常千佛啊,懷仁堂還有第二位公子爺嗎?”
開門見山,又是一個措手不及。
李哲笑著打了個哈哈:“啊,你說千佛啊,說起來,好久都沒見過這小子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逍遙快活。”
穆典可望著李哲笑。
李哲心中就有些發毛。
這小女子的眼神實在太過深邃犀利,她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你,眼底含點笑,就仿佛是洞穿了你的靈魂,不聲不響地看你做戲呢。
穆典可說道:“一個剛剛進堂的小學徒,居然認識公子爺,還直呼其名,李公子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李哲笑不出來了。
偏蔣凡不明就里,還跟著接了一句,道:“是啊,你是怎么認識千佛的?”
穆典可幽幽道:“舊識。他認得我,我卻不知道他。”
話都說到這份上,再抵賴就沒意思了,李哲轉身,拿手往北面濃蔭中一指:“喏,他在那,你想知道自己去問他。”
這回輪到穆典可怔住了。
她心中再多懷疑,沒被證實,終究是不敢肯定。
現在卻是明明白白的事實了。
原來……真的是他!
穆典可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喜還是酸,眼角發脹,有蒙蒙霧氣浮上來,迅速低頭,沖蔣凡和李哲二人一彎腰,抱著賬簿匆匆奔離。
李哲突然反應過來,叫了聲:“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