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白歌不在家。
穆子建在中庭練劍,清霓穿風走,好繁一片劍花。
相比穆滄平出劍無距,已呈玄象;穆典可的劍又多少沾染了些常家堡的態度,更多內斂;穆子建的劍法最能具現穆家劍的空靈美感。
天地四時之象: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在劍尖起了落。
好似一載載春秋在劍影中無聲謝了。
“小四兒。”穆子建一個劍花挽盡,瞥見修篁下長身玉立著的穆典可,笑容頗驚喜,“何時來的?怎不提前知會一聲,我好去接你。”
“又不是小孩子了。”穆典可笑道,“我這個做妹妹的,到親大哥家里,莫非還要下拜帖才進得?”
穆子建稍愣,不想穆典可如今也會說些玩笑話了,是有些歡喜她的親昵態度的,因笑,“自然不是。我深心里盼著你常來。況你悟性好,劍也學得比我精,若遇關隘,還可請你指點一二。”
穆子建說得真誠,穆典可卻不敢好為人師。
“這話你早幾年說,我也就厚顏認下了。”她笑道,“生了雙胞胎之后,精力越發不濟了。就說堡里最簡單的用度銀子,從前看一眼就有數,如今卻是怎么也算不明白。只好勤快些,以勤補拙,又叫千佛嫌棄我凈日只曉得練劍,冷落了孩子們。”
兄長與兄長畢竟不同,她敢在穆子焱面前狷狂,炫耀自己好悟性、好記性,當著穆子建,還是收斂些好。
“為母不易。”穆子建說道,“你掌中饋,又要分出神來教養三個孩子,著實辛苦了些。妹夫該體諒的。”
指教劍法的話這才揭了過去。
穆子建引穆典可到花架下落座,又喚下人們看茶。
茶具不是從前“奪得千峰翠色來”的秘色瓷,換了白瓷,瑩潤潔凈,瞧著像是歆白歌會喜歡的。
院中布置也大變了樣:有睡蓮、杜英;花架上掛了一瀑忍冬藤,幽香小朵點綴期間,零星如雪;庭中遍植蘭草,間以數行粉白薔薇……俱是尋常可見花卉。
不似從前,一院子奇花異草競相爭艷,連泥金香這樣名貴的品種在一眾珍稀花草中都嫌普通。
——屬于穆嵐的氣息被抹得一絲不留。
這世上,大概就只剩下穆子衿一人還記得穆嵐。年年清明時,去給她墳頭除一除草,擺上些祭品,才令她不致于身后太凄涼。
“白歌剛出去,恐一時半會不得回。”穆子建接了婢女遞來的汗巾,坐穆典可對面擦汗。
他應是在穆典可來之前練了好久的劍了,短衫汗透,濕發一綹綹,貼鬢黏臉,倒不妨礙他清潤好顏色。
眉如墨,眼如漆,丹青畫就一般。
“爹日前特意來交待過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出發?”
“后天。”穆典可說道,“還要看大嫂是否方便。決定好了與我捎個話。晚幾日也不打緊,我在建康等她。”
“這般急么?”穆子建訝道。
又說,“你等我一會。”
回屋片刻,取了一橢圓形狀木匣出來。打開,是一個形態逼真的玉石榴。裂了口子,露一瓢艷紅石榴籽,間以白絡,顆顆粒大而飽滿;表皮呈紅黃兩色,過渡均勻,竟是紅玉當中雜駁了黃白兩色玉,天然成此態。
極稀罕之物。
“本想著明日送你的。”穆子建笑道,“白歌答應了爹,當不會食言。本來約好了后日陪她去寺廟還愿,就得往前提了。也只好提前祝你生辰大吉了。”
“多謝大哥。”穆典可摩挲著掌中開口石榴,愛不釋手,
便是沒有還愿事,穆典可的生辰,穆子建也多不來的。興是不想遇見了穆子衿尷尬。
差人送去的禮倒都用心,既貴且稀。
穆子焱為此還抱怨過。
倒不是他小氣。穆子建送禮一年比一年更貴,難保穆典可的期待不會隨著水漲船高。
吃過茶,又說了一會子話,穆子建親自送穆典可出來。
瞧見穆清桐與穆綿朵兩人遠遠地并肩走來。
“大堂姐歸寧么?”穆典可笑道,“前些日在廣濟堂看見一人像她,還以為認錯了。”
穆典可可從來沒有認錯的人。
穆子建心下微凜,不確定穆典可是否知道了什么,便將可說之事挑了些隱秘的來說,“回來有半月了。郁郁著,故大伯才叫了綿朵來作陪……因為子女事……你也知道,刀閣今時不同往日。”
當初南穆兩家結親,可算一件轟動事。
除了穆門與刀閣名頭響亮,還有兩個人們津津樂道卻又含蓄說的原因:其一,穆清桐是醮夫在嫁;其二,南蓬葉的愛女南楠當時已苦追了穆滄平八年有余。兩人一個是新郎官的妹妹,一個卻是新娘子的親叔叔,兩件事攪和在一起,怎一個亂字了得。
據說大婚當日,南楠大刀攔了新嫂子的轎子。敗在穆清桐手下后,又不惜以死威脅南槿。
這樁婚事是如何成的穆典可不知道。
但穆滄平明明白白是最大的獲益者:既將穆清桐踢出了洛陽,又解決了南楠這個麻煩。
至于南蓬葉,權衡下當是情愿的:比起做穆滄平的岳丈,讓兒子娶一個年長了幾歲的二嫁之女,也不算一件多么傷面子的事了。
只是這份情愿里,有多少是出于對穆門勢力的畏懼,那就不好說了。
如今刀閣有了朝廷的扶持眾多門派擁護,今非昔比。想起這門荒唐親事,有后悔也說不定,拿穆清桐無所出這件事做文章,打穆滄平的臉就不奇怪了。。
穆清桐與穆典可本人并無恩怨,遠遠點頭致意。
倒是穆綿朵對穆典可的厭恨多年有增無減,撇過臉,拉著穆清桐往另外一條路上去了。
還特意挽住穆清桐的手臂,與之貼耳說話,親熱得有些刻意。
穆典可笑了一下,也不在意。
不知穆綿朵知道了當年青山祖宅的慘劇并非自己謀劃,而是穆清桐一力推手后,會作何感想。
既來了城東,就順便去看望一下穆子衿。
不想大門閉鎖。
街坊熱心告訴穆典可,這家的男主人每天中午都會帶著女兒去給妻子送飯,叫她過一個時辰再來。
又感慨十七丫頭真是好命,嫁得這般如意夫君:模樣俊俏不說,又有本事又體貼,對妻女好得簡直沒話說。
哪曉得十七也是吃過許多苦頭的,有今日實屬不易。原是她自己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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