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臨時起意邀施疊泉同行,是想著他才從京城來,沿途形勢熟悉,可免去路上許多麻煩。
事實她的決定是對的。
有施疊泉帶路,一行人準確繞開了各路起義軍的窩點,再也沒有出現來時迎頭撞上一群持刀烏合之眾,不得不短兵相接的情形。
根由還是三個人樣貌太美。
起義軍多是大字不識的農民,造朝廷的反,是為了有口飯吃,無關乎信仰或其他。也不能指望個個都是好人。
相反,一些長年生活在底層,飽受壓迫之人,一旦掌握了權力,會反過來比那些強盜惡霸們更加貪婪,更兇狠。
第三天來到一個叫佛云的小鎮子。
一行人在客棧歇腳,分頭喂馬,儲備清水和干糧。
施疊泉慣愛偷奸耍滑,尋了個借口出去躲懶,回來時身后跟了一對主仆,說是他鄉巧遇舊友。
那位名喚作的王謝的公子應有些來頭,不矜不驕,眉宇有貴氣。倒是個隨和的性子,很有幾分少年人的天真和熱情,談吐儒雅,一言一行皆是讀書人做派,實在看不出能與施疊泉交友的潛質。
更重要是穆典可見過此人。
當日在淮南郡,她倚窗看熱鬧,一眼瞧見人群中一個魁梧如山的壯漢背著一個高過人頭的書篋,分外顯眼。
她不認為施疊泉會沒看見。
當然,施疊泉這種七竅玲瓏之人,不至于洞覺不了這么明顯的紕漏。他是知道穆典可不會信他,所以連像樣謊話都懶得編一個,直接領著毫無默契的“舊友”回了。
——那就應當沒存什么壞心思。
穆典可打聽到這王謝是瑯琊人,后遷居陳留,家中有一位年事不算高的母親。外祖家世居陳留,舅舅們都住附近,可代為照料母親,故允他外出游學。
瑯琊王,陳留謝,俱是高門望族。
兩族聯姻,那謝姓女子仍可來去自如,攜子返故地,可見身份不簡單。
穆典可又夸二人腳力健。
王謝絲毫不覺當中試探意,頗是驕傲地告訴穆典可,自己游學兩年,不說學問長進多少,腳程是實打實練出來了。主仆兩個平日不騎馬不乘車,雙足四腿,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稍劣一點的馬都跑不過他們。
梅隴雪不信。
然而接下來行程中,幾人一開始確能仗著所乘良駒馳速將王謝主仆甩在后頭。但停下吃盞茶的功夫,兩人就又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了。
這就不是腳力好壞的問題了,分明兩人有絕頂輕功傍身。
“不…不會武。”王謝叉著腰連擺手,“我們謝家世代以文傳承,著文章,習書法。我是因為小的時候說話不好聽,老挨揍,我娘才給我請了個輕功厲害的師父,好教我逃跑時跑快點。”
梅隴雪頗納罕,“你說話挺好聽的呀。”
又說,“聲音也好聽。”
年輕公子一愣,大抵是沒想到梅隴雪這么直接,臉瞬即漲通紅,膩一層晶瑩汗液,像被露水浸潤的粉桃子。
“真…真的呀?”舌頭也打了結。
穆典可不禁看了施疊泉一眼。
老人家氣定神閑,掏出金錠子來擦,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很顯然,腳力好也解釋不了王謝主仆為何會與穆典可一行前后腳到達佛云。要么抄近道,專挑人跡罕絕的深山小路走;要么就如剛才一般,一路狂奔著趕路;不管哪一種,行跡都奇怪。
穆典可沒往下深挖了。
然歆白歌要比她更謹慎,道,“我行走江湖有年,所見輕功長者眾,能出公子右者寥寥。敢問尊師何人?”
王謝面露難色,“家師非江湖中人,不愿聞名人前,徒惹是非。”
穆典可抬頭朝樹下正吃草的黑色良駒看了一眼,道,“施公那馬胃口可真好,樹下青草都啃食禿了,是該換個地方了。”
施疊泉當然曉得穆典可是要把自己支開,卻也沒得拒絕,只好把銀子塞回兜里,起身往河邊飲馬去了。
同在路邊歇腳的人不少。有兩個壯年漢子,看著像兄弟倆,假意磨蹭了一會,前后起身,跟著施疊泉往小河邊走去。
不時回頭看,目光飄移,分明是在觀察穆典可一行。
定是方才施疊泉露白,讓兩人惦記上了。
穆典可沒作聲,歆白歌也當沒看見。惡人自當惡人磨,沒得對兩個劫匪懷抱同情之心。
確認施疊泉聽不見了,穆典可這才問,“尊師可是姓上官?”
王謝大為驚異,“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穆典可能識出王謝師承,全賴常千佛曾受教上官凜父子。
驪山上官一族以輕功見長,最出拔的一支東遷洛陽,投靠了常家堡。上官凜與上官停云父子長居常家堡中,司家護衛之責,利用輕功之便巡山看察,追蹤來犯,江湖人多不知。
常千佛少時習輕功,多受到父子二人點撥,不全然是驪山一派的路子,卻多少受到些影響。
穆典可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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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眼明的,故而一望即知。
她沒有回答王謝的問題,反又追問,“可是叫上官停云?”
王謝驚訝到極致,反而平靜下來,“原來是師父的故人,失禮了。還未請教姑娘名諱。”
“不是我。”穆典可笑道,“我丈夫與令師有半師之誼,早年受過老人家指點,。他姓常。”
“原來是師嫂,失敬失敬!”
看王謝的反應,上官停云當從未提過自己在常家堡的一段經歷。
據說他當年離去也蹊蹺,回了一趟驪山舊居之后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只給常紀海寄來一封請辭書函,連老父親都沒有別過。
逾十一年,上官于飛也如其父一般,營救瞿玉兒的行動失敗后,就再也沒有回過常家堡。
常千佛說,每個人有自己的秘密,選擇緘口不言,就不要深究了。
穆典可覺也是這個道理,就沒有順這個話題繼續說了,打趣王謝,“這位是我師妹,梅隴雪。這般算……你得叫一聲‘師姐’?”
王謝臉又紅了。
滿身書卷氣的世家子,雖說在外游學歷練有兩年,仍一副瘦削文弱之態。無端叫人想起那個“看殺衛玠”的典故來。
施疊泉提著棍,慢悠悠踱回。
那兩名尾隨他而去的漢子卻沒有回來,河邊空無一人,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