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柱將牛車趕到多福鎮,裴云婠在一間成衣鋪子前下了牛車,進去買了五套衣裳,又坐回了牛車。
裴大柱就繼續趕著牛車直奔集市口的宅子。
回到宅子里,裴云婠將買來的衣裳全都遞給江氏,“六嬸,你們先去梳洗,我給你們做點吃的。”
裴云婠進了廚房,裴大柱過來燒火燒水。
等路平一家五口都收拾妥當,就進了飯廳喝裴云婠熬的白米粥。
他們在流放這一路就沒吃飽過,目前腸胃虛弱,不宜大吃大喝,而喝粥養胃。
等五人喝完粥,裴云婠道:“六叔,六嬸,我先送你們去客棧休息。”
五人太過疲累,喝了白米粥暖了胃,一個個都昏昏欲睡。
可宅子里已經住不下了,裴云婠只能暫時給他們找間客棧。
裴云婠隨即趕著牛車,帶著五人去了一家客棧,要了三間客房,付了兩日的房錢。
“六叔,六嬸,你們先休息,明日我再過來看你們,有什么話,明日再說。”裴云婠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因為她知道這一家人還需要時間整理心情。
當晚,裴云婠向王氏和裴春花說了自己買了路氏一家五口之事。
王氏不解地問裴云婠,“婠丫頭,為什么要花這么多銀子買幾個罪奴啊?”
“娘,他們這一家五口,都會識文斷字,本事可比牙行里買來的人要大呢!”
路平雖然是庶出,但他曾有功名在身,雖然只是工部一個小小的從九品主事,但芝麻大小也是官不是!
路平的夫人江氏出身于商賈之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家底也是頗為豐厚,而她本人知書達理,大家閨秀學的那一套,她也都學過,甚至是算賬經商,她也涉獵過。
路含煙較之于她的母親,更是青出于藍。
就連年僅十歲的雙生子路致和路遠,也是從小就讀書習武,絕對不可小覷。
若不是路氏一族遭逢大難,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路平的這三個孩子,怕是前程繁花似錦!
而這一家五口,將來也定會有一番輝煌!
可惜了……
對于裴云婠的決定,裴大柱和王氏以及裴春花都從未反駁過,雖然有點心疼花出去的五十兩,卻依然什么也沒有說。
裴大柱在白日就已經被裴云婠說服,裴云婠將小野拐回來一個“媳婦兒”的事情說給王氏和裴春花聽,轉移了她們二人的注意力。
得知家里又有一頭健壯肥碩的大野牛,還是母的,王氏和裴春花立馬笑開了花。
裴云婠也在余多銀下工回來時同他商定制作一輛牛車的事情。
木匠店最近每日都忙得不可開交,因為小攤車的訂單越來越多,除了鎮上的人上門下訂單,還有鄰鎮以及縣里也有人前來。
畢竟每一個商販,都有著比常人更加敏銳的生意直覺。
小攤車的便利與高效能,這些人總能比常人率先察覺。
“大姑父,您看著辦,我不著急。”裴云婠也不忍心拆散熱戀期的大野和小野,雖然讓二牛拉一輛牛車有些打眼。
翌日,裴云婠在晌午收攤之后,去了趟路家五口所在的客棧。
五人看上去精神面貌好了不少。
路含煙很有眼力見地帶著兩個弟弟進了隔壁房間,裴云婠看著路氏夫婦,開門見山道:“六叔,六嬸,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將你們一家五口買來,讓你們免去沿海不毛之地的流放之苦,卻無力助你們脫離奴籍。”
罪奴想要脫離奴籍,要么翻案昭雪,要么上位者大赦。
而戶部尚書路宏貪墨一案,牽連甚廣,驚動了三司會審,最后的處決還是當今皇帝親自判定。
若是路宏無辜,是被人栽贓嫁禍,給他翻案都難如登天。
畢竟那是在質疑三司以及當今皇帝。
誰敢?
路氏一族曾經最大的助力就是正三品的戶部尚書路宏。
如今,路宏倒臺了,路氏一族想要翻案,都找不到比路宏更強大的助力了。
可以說,路氏一族,成敗都在路宏的身上。
“裴姑娘,您的此舉對我們已經是大恩大德,我們無以為報,今后必將衷心伺候于您。”路平拉著江氏,夫婦二人雙雙跪在裴云婠的面前。
“六叔,六嬸,您二位快快起來。”裴云婠連忙將二人扶起來,“你們一家無需伺候于我,我將你們買來也不是為了要使喚你們。”
裴云婠表明自己的態度,卻忍不住多說了一句話,“六叔,六嬸,你們一家如今在外寸步難行,我可以給你們提供一個安身之所,但是,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就是希望你們看清形勢,切莫做無謂之事,傷己傷人。”
將路氏一家五口買來,其實不是明智之舉。
裴云婠不知道外面有沒有眼睛盯著她,而她自身此時也并無很大的自保能力。
但是,既然讓她碰上了,她就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路含煙和她的家人去流放之地受苦。
“我們知道,定然不會連累裴姑娘。”路平鄭重地作出承諾。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路平經歷在身,醒悟在心。
一家五口能僥幸活命,還免于去到沿海不毛之地,路平已然慶幸不已。
為了今后一家人平平安安,他斷然不會去做那些螳臂當車、不知所謂之事的!
“既然六叔能想通,那就請整理好心情,忘記過往,帶著一家人開始新的生活吧!這世上,只要勤勞肯干,養家糊口也不是什么難事。”裴云婠面帶鼓勵。
路氏一族的劫難,不可妄言。
裴云婠索性不提起,只論將來。
“哎!哎……我們都聽裴姑娘的。”路平回想著裴云婠的話,雖是寥寥數語,卻讓他醍醐灌頂,他很是驚訝裴云婠小小年紀,卻比他這個活了三十好幾歲的人還要通透。
都是經歷人生巨變的人,路平汗顏他還不如裴云婠看得開。
關于裴云婠的身世轉變,京里都傳開了,路平一家五口也早就得知了。
畢竟是滎陽公主府里的事情,就算是府里的貓生病,狗下崽,傳出去都能被議論好久,更別說是駙馬爺的庶長女變庶長子這件事了。
“六叔,六嬸,我帶你們去見我爹娘。”裴云婠將路平一家五口帶去宅子里。
王氏和裴春花收攤后就回來做午飯,準備了很是豐盛的一大桌子菜。
裴云婠給一行人相互做了介紹。
裴大柱、王氏、裴春花三人都是地地道道的農家人,憨實中難免透露著一些粗俗。
而路平一家五口原先卻是大戶人家出生,舉手投足間的氣質優雅不已。
兩相對比,裴大柱三人越顯局促。
他們只一眼就看得出來,裴云婠同路平這一家人才是一邊的。
他們也就越發自責,覺得自己給裴云婠丟臉了……
裴云婠將裴大柱三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她無奈地笑了笑。
看來,有些事情,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也解釋不通,只能用行動來證明了。
落座吃飯的時候,路平帶著妻兒站著,不愿落座。
他將自己一家的身份擺得很正,奴籍就是奴隸,他原先的確有幾分心高氣傲,但這些日子的苦楚與磨難,磨平了他的傲氣。
“六叔,六嬸,帶著煙兒姐姐和兩個弟弟坐下吧!我們家不分主仆尊卑。”
原先的裴家,只有男丁能上桌吃飯。
但到了裴大柱、王氏、裴云婠一家三口這里,卻是沒有男尊女卑以及各種地位劃分的。
“是啊是啊!快坐下吃飯吧!”王氏熱情地開口,她沒有將路平一家五口當做仆人,而是當成了客人。
對于買下人一事,裴大柱三人原先都不敢想,是裴云婠說服了他們,買來的下人要比請來的幫工衷心。
三人這才同意。
而路平一家五口的來歷,裴云婠也沒有瞞著三人。
反正只要裴云婠那舌燦蓮花的小嘴兒一說,三人原先不懂或是不同意,最后都會乖乖地聽她的。
婠丫頭說得那么有道理,為啥不聽呢?
“到了俺家不用客氣,把俺家當你們的家就是!”裴大柱也出言表態。
裴春花善意地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見狀,路平與江氏對視了一眼,再是感激地看著裴大柱等人,夫婦二人顫聲出言:“多謝了……”
“六叔,六嬸,咱以后不說見外的話了,吃飯吧!”裴云婠總結一句,一行人落座吃飯。
食不言,寢不語。
這是路平一家以前的規矩,也是裴云婠在公主府學到的規矩。
而到了裴家這里,卻沒有這條規矩。
裴云婠用公筷給路平一家五口都夾了菜,邊夾還邊說:“我吃素,爹娘照顧我,所以素菜比較多。你們腸胃虛弱,最近也不宜進食葷腥油膩食物,等調理一陣子,再給你們加葷菜。”
裴云婠接著又給裴大柱三人夾菜。
“爹,您喜歡吃的素雞腿。”
“娘,大姑,辛苦你們做了這么一大桌子菜。”
浮光也同桌吃飯,裴云婠給他夾了一筷子青菜,“不許挑食。”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小心心受到一萬點傷害的浮光:“……”
裴云婠給夾了菜,裴大柱三人又會回敬她不少,很快,裴云婠面前的小碗就堆積如山。
裴云婠就會邊吃邊同幾人聊天,再默默地將自己碗里吃不完的菜夾到一旁的浮光碗里。
餐餐吃到撐的浮光:“……”
估計自家這個小師姐,也就在飯桌上的時候,才會展現出對他“照顧有加”的一面。
路平和江氏夫婦二人小心翼翼地吃飯,不時觀察著裴云婠同家人的神態動作。
二人都很是驚訝于裴云婠的改變,卻又覺得如此有說有笑的吃著飯,反而比平日里鴉雀無聲更顯溫馨融洽。
路含煙也在吃飯的同時默默地觀察著裴云婠以及裴大柱三人。
倒是路致和路遠這對雙胞胎兄弟,悶頭悶腦地吃著飯,好似在比賽中一般。
二人年紀小,正在長身體,出京流放這一路,實在是餓慘了!
飯后,江氏和路含煙搶著要收拾洗碗。
王氏和裴春花卻不讓。
“娘,大姑,我來洗,你們去歇午覺吧!一會兒還要去出攤。”裴云婠將王氏和裴春花推出廚房,她則扎起衣袖開始忙活。
江氏和路含煙也跟著一道忙活,裴云婠也沒有阻止。
收拾干凈,裴云婠倒了幾杯酸梅湯端到飯廳里。
裴大柱也去歇午覺了,路平一家五口規規矩矩地站在飯廳里,浮光也在。
“六叔,六嬸,煙兒姐姐,致兒弟弟,遠兒弟弟,你們坐,別客氣,嘗嘗我做的酸梅湯。”裴云婠將酸梅湯分給五人。
五人嘗過了酸梅湯,紛紛露出一臉的驚艷之色。
“云婠,這酸梅湯真好喝!”路含煙是嘗過裴云婠的廚藝的,但她每嘗一次,都驚艷不已。
“六叔,六嬸,煙兒姐姐,我想去縣里租個鋪面,賣那些京里有而這邊沒有的糕點,你們覺得怎么樣?”
聞言,路平、江氏、路含煙三人面露驚異。
三人直覺裴云婠的這個想法新穎出奇。
京里達官顯貴云集,個個都是眼高于頂。
商鋪里售賣之物絕大多數都是上乘的,拙劣之物根本沒有銷售出去的可能。
而邊遠縣城里的人,自然是多數人都未見過京里的繁華。
將京里的東西在此地售賣,足夠讓人眼前一亮,吸引力是大大的有。
只是……
“裴姑娘,這邊的物價低,怕是利潤也少。”江氏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她出生于商賈之家,熟知經商之道,若她是個男兒身,她爹當初就會把家業交到她的手里。
“六嬸,雖然這邊的物價要比京里低很多,但您肯定知道,京里售賣之物,大多都是成本低,定價高,利潤大。咱們選擇成本低又能賣個好價錢的售賣,雖比京里賺的少,卻也不是沒銀子可賺不是。”
江氏的眼神亮了亮,“裴姑娘眼光獨到。”
“六叔,六嬸,我是這般想的,咱們去福源縣租個帶后院的鋪面,前頭做生意,后頭住人。”
“六叔當掌柜,六嬸和煙兒姐姐做糕點,兩個弟弟負責跑堂。”
“鋪面的租金以及所有成本,我來負責,等回本之后,賺回來的銀子,咱們五五分。”
“你們覺得可還行?”
路平是讀書人,還中過舉人,當掌柜賬房都是屈才,但裴云婠目前能給他找的最體面活計,也只有這個了。
江氏擅長經商之道,有她在旁提點,更是助益。
至于制作糕點,這原本就是京里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都必須會一點的技能。
琴棋書畫、女工廚藝,大戶人家對于自家女兒的培養,這幾樣都是必不可少的。
路致和路遠兄弟倆已經滿了十歲,算是大男孩、小少年了,二人不脫奴籍,無法進學堂,更無法參加科考。
目前來說,只能讓他們多多鍛煉與人打交道的本事了。
反正有路平在,他也能在家里教導這兄弟倆,不至于荒廢學業。
路平一家五口神色凝重地看著裴云婠,對于她的話,就算是路致和路遠兄弟倆,也都聽懂了。
突逢巨變,這兄弟倆幾乎是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別看他們年紀小,但這些天的覺悟與成長,絕對是要高于同齡人的!
“裴姑娘,我們都聽您的安排,只是這五五分,我們不能答應,您已經幫助我們家良多,我們斷然不能再要你的銀子。”路平作為一家之主,他的話就代表了全家人的決定。
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路平何嘗不明白裴云婠此舉都是為了他一家在考慮。
既讓他們一家有了安身之所,還能解決溫飽。
所以,分成銀子,路平絕對不能要。
再說,他們還是被裴云婠買來的,就算裴云婠不把他們當奴才,他們也該有自知之明的。
“六叔,你得答應我的要求,我才能拿銀子去租鋪面。”裴云婠也不嘗試說服路平,直接以退為進。
“這……”路平為難地看了眼裴云婠,又看向自己的妻子江氏。
“裴姑娘,我們都聽你的。”江氏比路平要懂得變通,既然裴云婠執意如此,那就先答應下來,以后再盡力報答回去吧!
“那好,就這么說定了,你們且先回客棧休息,明日辰時我去接你們。”裴云婠趕著牛車將路平一家五口送回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