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地動余威,使得敦王府頃刻之間倒塌,淪為廢墟。
雍都城里開始流傳著一些風言風語,說是敦王命格不祥,天生帶煞。
不然,好好的敦王府怎么可能說倒就倒,臨近的宅子可都安然無虞。
而雍都城里受地動余威影響的,都是些年久失修的簡陋民房,哪里比得上堂堂敦王府的牢固?
風云兮聽到這些謠言的時候,已經置身東臨國的皇宮里了。
圣康帝下旨,讓敦王一家三口住進了以前供皇子們居住的出藍殿。
“青出于藍,出藍殿這個名字,倒是表達了圣康帝對他的那群兒子們寄予了深情厚望啊!”風云兮看著出藍殿的牌匾,閑閑地品評了一句。
圣康帝子嗣頗多,但都早已成年,接連出宮開府去了。
故而出藍殿已經久不住人了,也多年無人前來掃灑。
荒草叢生,灰塵堆積,蛛網繁多,這是出藍殿的現狀。
與燕鴻先前被囚禁的冷宮無甚差別。
從敦王府到出藍殿,越住越差,風云兮內心呵呵噠……
云煙讓親衛們先行檢查了一番出藍殿的構造承重,以確保這里不是第二個敦王府。
很快,親衛回來稟報,“夫人,出藍殿的主墻體與梁柱皆無恙,不似敦王府那般。”
“知道了,去稍作清掃吧!收拾得能住人即可。”云煙吩咐一句。
圣康帝并未派人前來掃灑,需得自己動手。
“是。”親衛帶人去收拾了。
風云兮聞言,湊到云煙的身邊,試探地問道:“娘親,您是覺得咱們不會在此住上很久?”
云煙點點頭,“眼不見為凈,既然不喜咱們一家三口,又怎么會放在眼皮子底下呢?”
風云兮了然,沒再多說,以免引得自家爹爹心中難受。
一行人將出藍殿簡單地清理,再住了進去。
帶來的行李也不多,就是沒做長住的打算。
住在宮里,行動不自由,一家三口也都不愿意在此住著。
入夜,一行人早早睡下。
從昨夜到今日都是又驚又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熬。
接連三天,風云兮一家三口都被困在出藍殿里。
沒人到出藍殿里來,殿外卻有御林軍把守,除了守著不讓人出去,就是負責送飯送水。
東臨國東境的地動嚴重,毀了好幾個城鎮,圣康帝和朝臣們為此焦頭爛額,也就無暇關心敦王一家三口。
外面除了傳出些流言蜚語之外,倒是再沒有別的針對敦王府的動作了。
風云兮閑不住,拉著浮光悄悄地出了宮。
皇宮里的御林軍,困不住他們倆。
宮外的彥乘風得知敦王府的事情后,可是急壞了,見到風云兮無虞,才安心下來。
風云兮照常同彥乘風一起籌備開分店的事宜,等到了傍晚,又和浮光悄悄地回到了皇宮。
入夜,照舊是早早睡下。
只是到了半夜時分,風云兮被浮光給叫醒了,“云兮,三師叔讓親衛喚你過去。”
風云兮睜著朦朧的睡眼,瞄了眼窗外的漆黑天色,不解地問:“出什么事了嗎?”
浮光搖了搖頭,“應該不是,但三師叔只喚你過去。”
風云兮雖然心有疑惑,還是快速地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裳后跟著等在門外的親衛,去了東方京墨和云煙的寢殿。
昏黃的寢殿內,一坐二站,三道人影被燭光映襯得頎長無比。
風云兮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此的人——圣康帝。
云煙向愣在門邊的風云兮招了招手,“兮兒,快來見過你皇祖父。”
風云兮眨眨眼,總覺得自己還在做夢,她走上前,向圣康帝行了一禮,“皇祖父萬安。”
圣康帝大馬金刀地坐著,伸手虛扶了扶風云兮,“兮兒,這里沒外人,你叫朕皇爺爺吧!”
語氣和緩友善,連笑容也是分外慈祥。
風云兮不解地看向一旁的東方京墨和云煙。
這莫不是個假的圣康帝吧?
東方京墨和云煙接收到風云兮的眼神,還未給予回應,圣康帝自己先開了口,“兮兒,是朕,如假包換。”
“……”風云兮一時間只覺到大腦里一片漿糊。
她是在做夢的吧?
還是見鬼了?
圣康帝看到風云兮一臉懵懵懂懂的小表情,當即朗聲一笑,“兮兒,你出落得越發像你皇祖母了。”
風云兮:“……”
這都哪跟哪啊?
風云兮默默地將攏在袖中的手握拳,指尖扎在掌心,微微疼……
她這才確定,不是在夢中。
只是,這個突然出現的圣康帝,言語行為都極為反常是什么鬼?
圣康帝看出了風云兮的疑惑,他站起身來,靠近了一些,輕輕地拍了拍風云兮的肩,“兮兒,今次這般近距離地瞧瞧你,朕很是高興。”
“見你平安康健,貌美嬌俏,落落大方,朕心甚慰。”
“朕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惑,去問你爹娘吧!”
說罷,圣康帝看向東方京墨和云煙,“朕不能久留,吩咐你們的事,要記牢了,且再忍耐些時日,朕走了。”
圣康帝面帶不舍地看著這一家三口,卻決然轉身,往寢殿里間而去。
那里有一堵墻壁上顯現出一方門洞,圣康帝走進門洞后,墻壁又恢復如常。
墻里竟有密道!
風云兮看得懵逼不已。
云煙牽起風云兮的手,“兮兒,如你所見,咱們被安排進這出藍殿,就是為了今夜的會面,你皇祖父剛剛同我和你爹爹說了許多事。”
風云兮心中的疑問更多了,“娘親,這到底是這么一回事?”
云煙看一眼神色悲戚且疲倦的東方京墨,“說來話長,去你屋里慢慢說給你聽吧!”
說著,云煙遞給東方京墨一個眼神,再拉著風云兮出了寢殿。
風云兮知道云煙是刻意帶她避開東方京墨,故而配合地跟著云煙走了。
回到風云兮自己的寢殿,風云兮讓浮光去外間的軟塌上睡,她則拉著云煙上了床榻。
實在是今夜見聞太詭異,風云兮滿肚子的疑問,已經等不得明日再解惑了。
“娘親,我準備好了,您說吧!”風云兮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神色。
云煙好笑地看了風云兮一眼,“你的小腦袋瓜里莫不是已經腦補出了一局陰謀論了吧?其實,沒有你想的那般復雜。”
“你皇祖父,也是個可憐人,他只是宮女所生的皇子,母族不強大,他自身也資質平庸,在兄弟們之間不出眾,當皇子時一直謹小慎微。”
“當年震驚鎏光大陸的十子奪嫡,你皇祖父就是被排除在外,他是連奪嫡的資格都沒有的。”
“只不過,他雖不被人重視,卻也因此活了下來,甚至還成了受益人。”
“參與奪嫡的十位皇子可以說是同歸于盡,風氏皇族只剩你皇祖父這一脈。”
“他是被朝臣們扶持起來的傀儡皇帝,登基后并沒有實權,反而是被朝中的各方勢力聯合操控著。”
“這些事,外人并不知情,故而不知你皇祖父的無奈。”
云煙的這些話,風云兮聽得一愣一愣的,“竟還有這般苦衷?”
“是的。”云煙嘆息一聲,繼續道:“東方氏一族,就是擁立你皇祖父的大家族之一,你的皇祖母就是東方家的女兒。”
“當年,東方家出了一國之母,成了皇帝的岳丈家,也就更為顯赫了。”
“另幾個擁立你皇祖父的大家族忌憚東方氏一族功高震主,擔心會打破原先的平衡,就起了蠶食東方氏一族之心。”
“東方氏一族謀逆造反,是被栽贓陷害的。”
“連帶著你皇祖母被賜死,你爹爹被送往大耀國當質子,也都是朝中各方勢力逼迫你皇祖父下的旨意。”
“你皇祖父在朝中無人可用,也沒有實權,只能任人擺布。”
話到此處,云煙收了聲。
風云兮聽得,已然震驚又憤怒。
轉念一想,風云兮又有了新的疑惑,“既然東臨國的各個世家大族野心勃勃,當年為何不自立為王?反而是控制著一個傀儡皇帝?”
云煙搖了搖頭,“各方勢力旗鼓相當,即為平衡,倘若一方勢力擴增,平衡就被打破了。要么是被蠶食,要么就是繼續膨脹,吞食其余勢力。”
“世家大族有野心,卻也圖個平穩長久,掌控著一方勢力,經久不衰下去……”
“這也是為何歷來皇權更替頻繁,皇族命數皆不長久,反而是世家大族的命數,卻延續得更為久遠的原因。”
風云兮若有所悟,“那就是說,一個世家大族若是守得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安分,就能穩穩當當地傳承下去。”
“否則,一旦野心膨脹,有可能取代皇族,也有可能就此被鯨吞蠶食,湮沒在歷史洪流之中。”
“而就算是取代了皇族,站在了最巔峰,卻也更容易墜落,萬劫不復。”
云煙贊賞地看了風云兮一眼,“兮兒分析得很好。”
風云兮微微一笑,“是娘親點撥得好。對了,我還有一事不明白,皇祖父今夜出現,所謂何意?”
“你爹爹是你皇祖父的第一個孩子,感情自是不同的,這些年,你皇祖父一直很掛念著你爹爹。”
風云兮還是有些不解,“就因為爹爹是嫡長子?”
云煙繼續解釋,“也還因為你的皇祖母。你皇祖父當了幾十年的皇帝,身邊的妃嬪都是朝臣們為了鞏固勢力而塞給他的。”
“你皇祖母也是其中之一。只不過,你皇祖父在當皇子的時候就傾慕于你皇祖母,二人是兩情相悅,你皇祖父娶了你皇祖母當皇后,也算是得償所愿了。”
“只是,后來發生的事,你外祖父也無力阻止,他失去了心愛之人,還要被迫將孩子送走。”
風云兮心中唏噓,“皇祖父當年真的沒有一點辦法挽救皇祖母嗎?”
傀儡皇帝的無奈,風云兮不是很懂。
但作為一位丈夫,一位父親,卻眼睜睜看著妻子赴死,兒子被送走,難道真的做不得半點反抗?
云煙又是一聲嘆息,“你皇祖父自戕過,卻是無用,因為那些人說,死了一個傀儡皇帝,就扶持另一個傀儡皇帝。”
“你皇祖父以死相逼,也換不回你皇祖母的性命。倒是那些人還以你爹爹的性命相威脅。”
“你皇祖父其實無心皇位,他也并不具備當明君圣主的才能,他只是為了你爹爹,才在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熬到了今時今日。”
風云兮聽著這些酸澀話語,只覺得心中鈍痛不已。
她第一次知道,就算是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也還有種種無奈,就連最基本的天倫人情,也擁有不得!
風云兮看著云煙,“娘親,皇祖父這皇帝,當得實在窩囊啊!”
不是嘲諷與貶低,而是實話實說。
云煙應聲,“你皇祖父自出生后,他的母親就被賜死,風氏皇族的規矩,但凡低賤女子所生的皇子,都要去母留子。”
“所以,你皇祖父自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是無依無靠,他能夠在皇宮里活到成年,都已經是奇跡了。”
“他被兄弟們排擠打壓,也沒有機會培植自己的羽翼,也從未想過要爭那個位子。”
“若不是被選為傀儡皇帝,他倒是能夠默默無聞地過上安穩踏實的日子。”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造化弄人罷了!”
云煙溫柔地撫摸風云兮的發梢,“兮兒,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無奈與不易,今日你皇祖父能來告知這些事,也是讓你爹爹能夠釋懷壓在心中多年的怨懟。”
“這些終究是他們父子間的事,咱們母女倆知情就好,卻不要過多言說,莫要左右他們父子倆的所思所想。”
風云兮乖巧地回復,“娘親,我知道的,您去陪爹爹吧!他此時一定很需要你。”
難得的,風云兮沒有黏住云煙陪她睡。
云煙溫柔地看著風云兮,“好孩子,越發的懂事了。”
“……”風云兮有些訕訕,暗暗決定,以后盡量不同自家爹爹搶娘親了。
云煙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浮光從外間走了進來,他并未睡著,也聽見了風云兮與云煙的談話。
寢殿不算小,但里間與外間的隔音效果卻不算很好。
浮光耳聰目明,五感六識都是異于常人的靈敏,想要不聽到也很難了。
風云兮盤腿坐在床榻邊,看著浮光走進來,也不驚訝,她問他,“你都聽到了吧?”
浮光點了點頭。
風云兮心中了然,她先前讓浮光睡外間的軟塌,云煙沒有說什么,也就表示是默認了要讓浮光也知道這些事的。
“我以前只當爹爹是棄子,卻沒想到還有如此這般的隱情。”風云兮吸了吸鼻子,語氣帶著些哽咽,“浮光,我突然發現,咱們這些人,好似過得都不容易。”
浮光走近床榻,伸手捧起風云兮的小臉,輕輕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珠兒,“師父說過,今日之磨難,明日之基石。天降大任,勇者勝。”
才剛剛顯現出一絲悲傷之意的風云兮,忽地“噗嗤”一笑,“浮光,難得聽你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浮光:“……”
他冥思苦想出來安慰她的話,竟然成了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翌日,圣康帝下旨,命敦王一家三口遷居雍都城外的皇家別苑。
敦王府倒塌不能住人,住在出藍殿也不是辦法,畢竟敦王已經成年,還有了家世,住在宮里多有不便。
而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府宅充當敦王府,臨時新建府邸的話,短時間內也住不得人不是!
思來想去,就只有只在皇家別苑最為穩妥。
這是群臣在頭疼東境的地動災害事宜之外,順便商議了一番的結果。
搬去雍都城外,遠離是非,風云兮一家三口都是欣然向往的。
“娘親,您說這件事,是不是皇祖父從中引導了啊?”
自從知道了圣康帝的態度,風云兮總覺得,不管是搬進出藍殿,還是搬去皇家別苑,都有圣康帝的手筆在其中。
不然,圣康帝如何能出現在出藍殿里與東方京墨詳談過往,表明自己的多年心意?
云煙莞爾一笑,“興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