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靜怡,李斯也不知嬴政到底有沒有聽懂自己的話。
但此刻,因為垂著頭,也自然看不到嬴政兩眼慧閃不斷的雙眸,嬴政將案幾的上的茶水放在唇邊,輕輕一點。
再次看向李斯,說道:“客卿所言,解寡人之疾也!想不到母后居然對秦國有如此功勞,而寡人卻心思蠢笨,滿堂朝臣卻無一人提醒與寡人,若非你好言提醒,寡人今日,還無從所知,亦半點無所思,半點無所報,卻總是想著,忠孝不能兩全,如此說來,寡人是真不孝了?”
李斯咬著牙,故作輕松,笑道:“大王本就是至孝之人,并非因臣提醒,而是大王本就早已有所思,不過,至于大王說的忠孝不能兩全,臣看來,他人或難以抉擇,對大王來說,卻不算難事。”
嬴政驚愕的說道:“哦?如何來做,寡人請教。”
李斯笑著道:“太后居社稷之功而不求名,居孤寡之室而不求利,但功利豈可無視,因為他就在眼前,大王無動于衷,所以,才會自認為不孝,然而,大王可還記得,昭襄王卻是如何做的嗎?”
李斯接著說道:“當年,秦武王嬴蕩舉鼎而亡,宣太后和昭襄王即位,太后輔助少主處理國政,年余后,大秦煥然一新,于是,丞相甘茂便提出給當時還是八子的太后另立名號,此舉頓時得到了魏冉,羋戎,贏顯,白山,白起等人的呼應,又經少主嬴稷的首肯,便進羋王妃為太后,定名號為‘宣’,之后才有了宣太后。”
嬴政深吸一口氣,他立刻明白了李斯的意思。
頓時拍案道:“你說,繼續說。”
這是名號!而非謚號。
羋月也是歷史上第一個有此殊榮的女子。
整個歷史有名號的女子只有四個人!
李斯正色說道:“臣時才說過,就事實而一言以蔽之,大王和太后之功,尤勝宣太后于昭襄王之功,王于后共決也好,王與后不決也罷,皆因時而制,其根本目的,都在大秦朝政運作之順暢,四野為之太平,昭襄王和臣子感念宣太后之功而定名號,而大王太后尤勝以往,那大王為何不于太后定名號,如此去做,方才合乎情理,以顯太后于社稷之功,此乃比喻大秦更勝于古,賜名號,忠于國更孝于母,忠孝可兩全也,更能振奮朝野,恩澤百姓,太后的慮癥便去一半也,大王,何樂而不為呢。”
嬴政明白了。
心道:“這李斯,當真心思通明啊!”
隨即嬴政站起身來,看著窗外,若有所思起來,李斯不敢獨坐,頓時也站起了身!
君臣二人都是心思通透之人。
但彼此都難以知道,對方的心思,然而,二人也都想不到,對方都在思慮同一件事。
嬴政嘴角終于微微笑了起來。
不由試探著問道:“璧大六寸,謂之宣!那以你所見,母后的名號,定什么為好?”
李斯略微一想,咬了咬牙,說道:“當時的秦國,百廢待興,朝政不穩,更是頒布新政之時,是以,秦國上下對新政,大玉贊賞以顯期待,然,君子比德如玉,所以羋八子名號為之宣,恰逢其時。”
嬴政微微點頭。
李斯接著說道:“如今亦,恰逢其時,大王武威以赫天下,武威以懾諸侯,平三晉,以一國之力抵北狄之外邦,蓋壓四方,天下無不敬之畏之,太后功居其二,然世人卻只知大王和武侯,偏偏不知太后,何其不公也,以臣看,應時而定,不如定名號為,武太后!”
嬴政頓時目光大盛,“武太后!?”
秦國的謚號中有了武,也就是說后世之人在謚號中不能在用‘武’字了,即便有,也不能是單字!
除非改朝換代,比如周武王,秦武王。
但名號不同,秦國出現的名號,女子中,也只有一個‘宣’,所以李斯這么所也一點不錯。
李斯心道,反正已經說到這里了。
該講的道理已經是一字不漏,言辭深刻的說完了,為了自己的小命和前途,便咬牙說道:“臣斷言,大王若是將這武威之功勛,分享于太后,那王與后不決,也就自然變成了王與后共決,在滿朝文武看來,大王忠孝兩全,屆時,太后慮癥可痊愈也。”
李斯背心都是汗。
嬴政看著李斯,說道:“客卿用心良苦啊。”
李斯心臟一抽。
聰慧如他,也猜不透嬴政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嬴政忽然語氣一松,說道:“母后的慮癥若是真能痊愈,寡人會記得你今日一番指點。”
嬴政沒有所恩,也沒有提功。
在李斯聽來,便如天外之音。
李斯暗中松了一口氣,道:“臣為大王分憂,乃是應當之事。”
嬴政的語氣有些蕭索,說道:“不過,名號之事,事關重大,你在想想,就在這里想,看有沒有更好的,寡人等你一個時辰。”
說完,嬴政便頭也不回的下了樓閣。
李斯看到嬴政離開之后,這才用衣袖抹了抹額頭,頓時長舒一口氣,渾身無力的癱軟在地,此時才發現,雙腳雙手都是一片冰涼。
“大王這是去哪?”
“名號,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李斯早就想的清楚,只有這個名號,才能讓大秦穩住,亦能幫助嬴政,太后和秦侯。
至于以后的事,他可管不了了。
嬴政剛一出來,趙高便要跟上來,嬴政道:“你就在暖閣,哪里也不許去,寡人去看看母后!”
見嬴政離開走向了另一邊,趙高提醒了一句道:“大王,太后在那邊。”
嬴政一路沒有去此前飲酒的離宮。
而是去了甘泉宮的主宮,也就是趙姬的寢宮大殿所在。
此時歲月,西北咸陽還未到天暖之時,寒風鋪面,整個咸陽宮平添了幾分生冷,嬴政心生觸動,加快了腳步。
嬴政獨自進入到了宮中,大殿并沒有人,這才輾轉朝著偏殿走去。
還未靠近,就聞幾個清脆的女聲聚在一起談笑。
“太后今日真好看!好久都沒見到太后像今日這般高興!”
“那是,也不看是誰回來了,難道,你們就就沒聽過,女為悅己者容。”
隨即一聲聲輕笑,夾雜著欣喜。
“太后真可憐,有時候,太后一個人悄悄落淚,又不敢被大王看見。”
話音沒落,眾人紛紛看到一道人影出現在光滑的地板上。
“誰?”
嬴政走了出來,嚇得一干宮女頓時花容失色,紛紛跪地,道:“參,參見大王!”
嬴政面色溫怒,本想呵斥,但看了看眾女發抖的模樣,頓時吸了一口氣,改口道:“出去!”
侍女們哪敢耽擱,一個個低頭,排成一隊,留下了嬴政獨自一人。
嬴政神色復雜,眸中閃過一絲愧疚,喃喃說道:“女為悅己者容?母后,只有太傅懂你的心嗎,兒子也知道啊。”
嬴政緩緩來到趙姬平日臥寢的床榻前,坐在石階上,目光微微有些發愣。
隨后,輾轉來到了趙姬平日里梳妝的妝臺前。
單手在妝臺前劃過。
妝臺前的女紅,嬴政細細一看,都是剛用不久的陳新之物,可見,趙姬已然很久沒用過了。
嬴政眼角有些顫抖,他忽然拉開狀態下的一個屜格,目光頓時放在一個精致的錦盒上!
嬴政將其放入手中,不重。
但錦盒外的木制光華,不難看出,這樣的平滑亦是時長放在手中擦拭的原因,可見必然是母后頗為珍貴之物,錦盒上還有點滴不易察覺的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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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痕?”
嬴政雙手有些抖動,兩眼亦泛出點點淚光。
隨即,將其珍而慎之的打開,一時間,再也挪不開了,他輕輕將錦盒放在妝臺上,伸手將錦盒里靜靜安放的白玉簪拿了起來。
良久。
嬴政將玉簪放入錦盒之中。
嬴政口中喃喃說道:“母后,你可知政兒的難處,你讓政兒怎么辦!”
要知道,扶蘇和蘇劫的長女一定會結為連理。
憑此一點,萬事休矣,這便不可能,也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忽然,嬴政放回錦盒的時候,看到錦盒下居然有一份絹帛!
此前,他的注意力都在錦盒上,自然沒有注意到。
此時放回,才看到。
嬴政頓時將絹帛那了起來,隨后打開。
一眼看去,兩眼頓時挪不開,隨即驚愕的目光是又詫異,又驚異,又惶恐,又難以言明。
嬴政喃喃道:“原來,母后你,早就……!這就是當初,母后不讓政兒不將你葬入驪山的原因。”
嬴政深吸一口氣。
頓時將絹帛原封不動的放入屜中。
轉身離去。
門口,嬴政回頭看了甘泉宮一眼,道:“太傅,寡人何時能一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