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時,夜色如墨,天上最后的一點月影星光也失去了蹤跡,一片慘然。
茫茫白霧遮蔽了方圓十里的山林,無數的陰影在白霧的掩護下上演了一出萬鬼夜行,已經將此地化作了一片人間鬼域。
血色大轎中的女人沒有下轎來,大轎無聲無息地停在大帳之外,一些鬼物開始朝著中軍大帳涌去。
那些受控制的孤魂野鬼,從濃霧中不斷走出來,有的無頭,有的缺了半邊身體,有的只剩下一副骷髏架子,爭先恐后地進了大帳。
“嘩~”
一道劍光自大帳中亮起,擋在最前面的紀平出手了。
這飽含劍氣的一劍,如旭日照化冬雪,將十幾只鬼物一劍掃光。
武修第五重的一劍,在云蘇看來足足發揮出了六重巔峰的實力,這紀平長期沉浸劍術,經歷了一番下山歷練后,得了一道超越先天的劍意,又得了自己一些指點,相對于武林高手而言,進步相當神速。
隨著他這一劍,識海中長生云臺后面的虛空古樹上,那一個綠芽,隱隱有一絲極弱的綠意閃過,上面紀平的畫面和氣息比起葉寧又強了一分。
然而,這一劍絲毫沒有阻止鬼物大軍涌入大帳,反而有更多更強大的鬼物,從四面八方出現,它們穿過大帳,無差別攻擊。
“哼!”
巫山劍宮長老白芨含怒出手,一時間劍氣縱橫,無所披靡,實力比起紀平,又高出了許多。
然而,習武之人雖然有內功真氣,氣血也比凡人旺盛的多,但遇到這種神鬼之物,依然是落了下風。
不多時,紀平的動作就變慢了,在他眼中,明明已經殺死了無數的鬼物,但依然源源不斷地涌入進來。
漸漸的,那些面目猙獰的惡鬼,變成了一個個衣著很露的艷麗女子,圍繞著自己,衣袂飄飄,香風陣陣。
“以紀平和白芨的實力,對付尋常鬼物已經是極限了。這些鬼物都經過人豢養和調教,和孤魂野鬼不一樣。”
云蘇站在大帳中,看著眼前的一切,紀平和白芨雖然力有不逮,陷入了鬼物營造的幻覺中,但身上的內功真氣沒有枯竭,還在下意識地出手,一些實力較強的白衣女鬼也不敢貿然靠近,正在慢慢消磨他們的實力。
那位獨臂刀客,一開始表現出來的戰力讓云蘇都不由側目,一片刀罡潑灑出去,許多厲鬼也受不了,中者立斃,一盞茶的時間至少誅殺了上百惡鬼,就連白衣女鬼都有幾個死在了他手下。
刀罡掃過,鬼魂難逃。
云蘇記得,那一夜也曾聽那神秘女鬼提起,說是曾經挨了王木玄一劍,看口氣還是被重傷的那一種,想來當時的王木玄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習武莽夫,只是那時候的自己,還是凡人一個,王木玄又死的那么快,實在是看不出端倪。
這獨臂刀客無名,明明只是先天境界,還沒有成為武道修煉者,但實際戰力居然和一些即將練成丹田的修煉者差不多。
然而,當一位鬼體較為凝實的白衣女鬼偷襲出手后,無名的刀勢稍稍一滯,便著了道,被那女鬼拉入了幻境之中。
云蘇也沒阻止,近在咫尺的距離,這些土雞瓦狗一樣的鬼物他自然是看不上的。
三人無傷無損,只是耗費了一些內功真氣,受一下那由鬼物制造出來的心魔幻境折磨,只要能熬過去,日后武學上的造詣便會一日千里。
如果他們靠自己的實力熬不過去,看在三人甘冒奇險也要守護中軍將領們的份上,云蘇也不介意助他們一臂之力,強行突破心魔幻境,事后得到的機緣也差不多。
一句話來說,他們三人今夜有機會站出來,結果早就注定了,不傷不死,還有一番機緣。
放到了平日的江湖之中,這等機緣怕是等到白了頭也等不來的。
“拜見鬼姬大人!”
一個黑衣老鬼現出身形來,在紅色大轎面前跪了下去,恭聲道。
“如何了。”
一個沒有絲毫感情的冰冷女聲從紅轎的帷幔后傳來,附近的鬼物,無論實力強弱,全被這一個聲音震懾住了,當場跪伏在地。
“鬼姬大人親臨,這些土雞瓦狗一般的凡夫俗子還不是束手就擒,一個個兒睡得跟死豬一樣。
中軍大帳里那三個負隅頑抗的愚蠢武夫,也被孩兒們困在了幻境中了。
桀桀桀,營地里也沒有發現修煉者的氣息,那些尨山劍派的小兒,此時也不知道被牽著鼻子在哪里轉悠呢。”
黑衣老鬼聲音諂媚,桀桀怪笑,那種生殺予奪,視凡人性命如草芥的狂妄,全寫在了一張猙獰鬼臉上。
紅衣大轎中的人沒有說話,而是忽的一閃,只見一個身著大紅袍服的女人如鬼魅一般下轎來,長相和常人無異,但細看卻又極為詭異。
這紅衣鬼姬的雙眼開闔間,居然隱隱現出四個瞳目。
雙目四瞳,兩個稍微明顯些,正常人的大小,另外兩個瞳小一些,若隱若現。
“大人,奴兒們都餓了好久了,是不是讓她們先盡情進食一番。”
老鬼舔了舔嘴唇,似乎也對這肉已下鍋的五萬多定波軍將士起了食欲,在他看來,神教的鬼奴何其多,又何必在意這些凡夫俗子,還要弄什么附體入魂,控制將領,完全是多此一舉。
忽然,砰地一聲,黑衣老鬼被一股巨力撞上,連鬼體都打散了,慘叫連連,好不容易才重新凝聚鬼體,跪在地上,頭埋得很低,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紅衣鬼姬似是什么都沒有發生,輕飄飄的一句,然后道:
“正事要緊,等到掌控了這支大成的定波軍,允諾你們三千老弱兵卒便是了。”
她冰冷森然的話里,仿佛說的不是三千個活生生,有老有少有家有口的活人,而是三千頭牲畜一般。
“大人英明,多謝鬼姬大人垂憐奴兒們。”
黑衣老鬼雖然剛才嚇得要死,但一想到把活人連著皮肉氣血魂魄一起吞下去,便咂舌不已。
紅衣鬼姬也不理他,看著眼前的中軍帳,若有所思,伸手撩起帳簾,便準備走進去。
可是,她那一只穿著紅色小鞋的腳剛抬起,卻忽然頓住了,沒踏下去。
只見大帳正中,一個中年男子盤膝而坐,手中抓著一把古劍,拄在地上,正一臉如見老友的神情打量著自己。
“來了。”
這一聲莫名其妙的打招呼,差點讓紅衣鬼姬嚇得亡魂潰散。
剛才不過是隔著兩片普普通通的大帳布簾,居然完全沒有發現里面還有一個安然無恙的人。
在紅衣鬼姬的眼中,大帳中的鬼奴們密密麻麻不下數千。
那些鬼奴們忠實地執行了自己的命令,有的在跳動著攝魂鬼舞,有的攀附在那三個武夫身上,極盡誘惑之姿態。
然而,這持劍‘歡迎’自己的中年劍修,卻如同隱形一樣,所有的鬼奴都視若無睹。
不只是他,就連他身后的十幾名定波軍將領,也只是昏睡在那里,沒有任何鬼奴靠近。
“尨山劍派!”
紅衣鬼姬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腦海中就想到了那四個字。
鬼王曾經說過,想要建立無邊鬼域,萬世不朽的陰山皇朝,大成王朝和那號稱大成第一仙門的尨山劍派將是第一道難關。
相比之下,烏蘭周邊的草原諸國幾乎不費吹飛之力就被神教拿下了。
一旦解決了大成王朝和尨山劍派,一個囊括十余國度的陰山皇朝就能橫空出世,那將是鬼修們最美好的新家園。
沒有絲毫猶豫,紅衣鬼姬長袖一揮,一道烏光閃過,袖中便飛出了成百上千的鬼奴,這些鬼奴比白霧中的普通鬼物強上許多,個個身著白衣,和方才那些鬼奴中的白衣女鬼幾乎一樣打扮,氣息也差不多,實力不相上下。
這還不算,幾乎整個營地的鬼奴都被她調動起來,山呼海嘯一般要涌入中軍大帳。
“哼,不出鬼王所料,尨山劍派的小兒果然是愛多管閑事的。幸好鬼王早有算計,提前賜下了親煉鬼器黃泉幡,內有白衣鬼奴上千,任你是金丹劍修也要飲恨當場。”
雖然是這般想,紅衣鬼姬臉上的神情越是兇狠,動作卻越是完全反著來,鬼軀朝后爆退,卻驅使著無數的白衣鬼奴和普通鬼奴朝著中軍大帳沖去,想要淹沒那疑似尨山劍仙的中年男子。
云蘇見到這些山呼海嘯一般而來的鬼物,想起成道那一夜被女鬼壓床,有些感慨,果然是實力越強,膽子也變大了。
今夜再見這些氣息相當的鬼物們,心中再也無所畏懼。
“收!”
云蘇也不出劍,左手攤開,同時念動真言,如平地驚雷,原本撲面而來的無數鬼物,瞬間如遭雷擊,渾渾噩噩地就跌落下來,化作青煙被吸入了掌心中。
無論是尋常的惡鬼,還是那些白衣厲鬼,無一逃脫,原本正常人高矮的鬼體,轉瞬間便化作極微小,跌落掌心中。
這些惡鬼,厲鬼何曾見過這等驚世駭俗的手段,一時間鬼哭狼嚎,拼命在掌心中撕咬,或者是在空中試圖掙扎,最終都落入了掌心里。
那紅衣鬼姬雖然心頭不屑,行動上卻是忠誠得很,鬼魅般的身影爆退,原本一切盡在掌握中,出于對鬼王和黃泉幡的強大自信,心頭無比渴望看到那礙眼的尨山劍修死于萬鬼啃噬下。
不料,局勢猝變,忽然見到那平平無奇的中年男子攤開左手,起初還不知道云蘇要做什么,畢竟這動作和請人入座沒多大區別。
但轉眼,紅衣鬼姬便見到他將無數的鬼奴吸入了掌心里,頓時嚇得差點鬼體崩潰。
“鬼呀!”
這一瞬間,紅衣鬼姬仿佛返老還童,回到了無數年前的凡人時期,回憶起了最原始的恐懼,不惜燃燒本命鬼魂也要瘋狂逃逸。
十里,百里,千里……
也不知飛了多遠,紅衣鬼姬恍惚覺得時間已經過了許久,就像有做人做鬼加起來的一生一世那么長,但每次回頭,都能清晰地看到那個面無表情的中年男子。
無論如何飛,都飛不出去,反而越來越近。
這飛了不知道多久,原本以為都快逃到烏蘭國了,結果低頭一看,忽然驚醒。
下面那無盡的黃沙大地哪里是什么萬里漠海,分明就是那中年劍修的掌心,正中間,成千上萬的鬼奴嚇得亡魂俱裂,沒有任何一個鬼奴知道發生了什么。
紅衣鬼姬縱然萬般不愿,最終還是跌入了云蘇的掌心中,那黑衣老鬼更是不堪,早就落入了掌心之中。
隨后,原本籠罩整個定波軍營地的白霧鬼氣,也被那詭異的吸力全部吸來,最終落入掌心中,越來越多,最后化作一個小小的白絮小球,將那無數的鬼物全部封禁在了其中。
紅衣鬼姬從最初的驚駭中稍稍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哭了,死了多少年了,做鬼也多少年了,久的都快忘了時間了。
她原本早就忘了那種無助,恐懼和驚惶的感覺,今日卻再次體會到了,作為鬼王最寵愛的鬼姬之一,居然活活被嚇哭了。
一時間,紅衣鬼姬絕望到了極致,思來想去,只能盼著平日里自己視若神靈,算無遺策,法力無邊,英明神武的鬼王大人盡快出現,以無上雷霆之威擊殺這個多管閑事的尨山劍修,救出自己和這成千上萬的鬼奴。
“等這廝敗在了鬼王大人手下,定要將他魂消魄散,挫骨揚灰,再倒入陰溝糞池,方能消了本姬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