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意大利,佛羅倫薩。
夕陽西下,風塵仆仆的騎士躍下戰馬,拍打掉身上的泥濘,駐足于城外的小山坡。
來自西西里,特貝利男爵領的首席騎士埃爾文凝視著這座闊別已久的,昔日繁華如海上明珠的港城,五年前他曾和康納一起來過這里。
佛羅倫薩掌控者——梅蒂奇大公爵前不久召開了領主會議,而他作為特貝利男爵的代表,前來參加這場會議。
實際上佛羅倫薩的大公爵并不是特貝利男爵的領導,特貝利男爵只需要聽命于敘拉古的坎貝爾伯爵就足夠了,就連西西里國王都無法越過坎貝爾伯爵,直接向他發布命令。
國王的歸國王,領主的歸領主,就是這個道理。
但將李昂送到女巫之森后,已無后顧之憂的特貝利男爵,怎么可能甘心繼續留在領地上苦熬歲月?
無論是響應一方大領主,加入其組建的十字軍,還是進行其他任何戰場,對于中世紀的領主們而言,都是一條快速積累財富與名望的道路。
畢竟,種田哪有搶劫來得快?
當然,戰爭往往也伴隨著巨大的風險,但無論是埃爾文還是康納·特貝利,都已不在乎這些。
梅蒂奇公爵這樣的一方豪強召開領主會議,一般就是要打仗了。
名義上一般都會采用圣戰的模式,由諸多領主共同盟誓,出兵組建軍團,埃爾文需要將本次會議的具體情況傳信回去,然后由特貝利男爵親自帶領士兵出發。
“當然,也有可能梅蒂奇公爵只是老來發了瘋,想要各方的領主老爺們來佛羅倫薩感受一下瘟疫之都的風采。”
“那樣的話,我們還是等待國王陛下發起對摩爾人的圣戰吧。”
他牽馬走過描有羅馬五賢帝浮雕的維琪奧橋,昔日阿諾河上來往絡繹的船只,如今只剩下只船片帆。
這里可能是整個意大利最還原羅馬帝國時期風貌的城邦了,但過度龐大的人流量,也使得黑死病對它造成的傷害也遠比任何地方都大。
實際上包括西西里的墨西拿在內,越是發達的港口城市,受這次黑死病的影響就越大。
以致于一度有人把這場瘟疫稱作是佛羅倫薩瘟疫。
一路暢通無阻。
憑借印信和騎士頭銜,埃爾文成功進入了與貧民窟涇渭分明的內城區。
相對精致的甲胄意味著他身份不凡,甲胄上面斑駁的刀斧痕跡意味著他并非繡花枕頭,沒有人會輕易找他的麻煩。
瞧,一身得體的行裝就能解決很多潛在麻煩,譬如鮑勃那樣的落魄騎士,怕是連門都進不來。
當然,在這個每一次出遠門都有可能意味著陰陽相隔的時代,埃爾文一路上依舊是遇到了不少危險。
這個年代落草為寇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不堪領主重壓的逃兵以及躲避疫病離開城鎮的平民是盜團的主要成員。
意大利和西西里算是治安較好的,經常會有領主出兵剿匪,中北歐地區現在才是真的亂成一鍋粥。
所幸,埃爾文到底是西西里王國比武的冠軍人選,就算偶然撞上了一伙盜團,依舊憑借弓馬嫻熟的武技成功逃脫。
“還是大城市里舒坦。”
埃爾文感嘆著。
戰馬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清脆悅耳,不用擔心會有時不時從石板縫隙中濺射出來的污水。
鱗次櫛比的小樓出現在埃爾文面前,這是他很熟悉的地方。
曾經他和特貝利男爵約定,要一同在這里購置房產,他愛慘了那雪白的外墻和內里的小花園。
可惜到了現在,他們依舊沒錢,據說這里一棟房產,足以雇傭一隊巴爾干輕騎為你效命到死。
而且現在這里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尸體,以及抬尸的鳥嘴醫生,讓埃爾文騎士有種幻滅的失落,現在的佛羅倫薩,恐怕還不如鄉間小鎮宜居。
他的腳步突然停頓了下來,他看到了一個臉色青黑的男人倒伏在地上,他考究的衣著浸泡在泥漿中,脫落的禮帽被他無力地抓在手中。
有個瘦弱的小姑娘搖晃著他,輕聲呼喚著“父親”。
無人回應,但卻依舊不停呼喚著,直至絕望。
他不禁感嘆了一聲。
不是感嘆生死無常,黑死病到來后,他早就見慣了生死。
而是感嘆連這種穿著考究,一眼就能看出是富商豪貴的人在疫病面前也和低賤的農奴平等了。
牽馬繞過了少女和她死去的父親。
他目睹一群穿著紅外套的士兵列隊跑來,像強盜一般沖進了一棟小樓,打砸與憤怒的爭吵聲緊跟著響起。
“是在抓捕罪犯嗎?”
埃爾文騎士有些疑惑,便牽著馬在一旁看起熱鬧。
很快,一群依舊穿著考究的男女被趕了出來,他們被兩名士兵看守著,其余人則沖進了下一棟房屋。
有個看起來像是貴族小姐的少女低聲哭泣著:“他們到底要做什么?”
她的身旁,蓄著灰色胡須的男人絕望道:“他們說是我們散播了疫病。”
少女驚恐地反駁:“是女巫散播的疫病,怎么會是我們?”
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自嘲地笑道:“他們說是我們猶太人做的,以前他們說是女巫散播疫病,我們沒有站出來說話,現在他們說是我們散播的疫病,更加不會有人站出來為我們說話。”
少女瞪大了眼眸,試圖辯解:“圣子Jesus也是猶太人,難道身為猶太人,就具備罪孽了嗎?”
男人冷笑:“但他們說猶太人背叛了Jesus,并且將祂釘死在十字架,我們的罪孽與生俱來,他們有權對我們任意處置。”
“這太荒謬了!”
的確荒謬。
但很多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越來越多的人被抓了出來,他們被命令排成隊,面朝白色圍墻。
他們瑟瑟發抖地迎接著自己的命運,隨后,便是利器刺穿血肉的聲音。
白墻迅速變成了血紅色。
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屠殺!
埃爾文騎士望著這一切,神情沉重。
從此以后,他恐怕再也不會懷念佛羅倫薩這片居民區了,也不會再憧憬這里的小白墻。
圍觀這一幕的群眾們被這血腥的一幕嚇得瑟瑟發抖,但仍不乏有人像是飲用了甘甜的蜜酒般大聲嘲笑著。
“天主庇佑!”
“還好我不是猶太人。”
有人慶幸地望著這一幕,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猶太人為富不仁,他們來到我們的土地,侵吞我們的財富,掠奪我們的地產,使我們變賣土地,變成奴隸,而他們卻能過著高高在上的富裕生活,住在豪宅中,如今落到這步田地,真可謂是大快人心。”
有人低聲嘲諷著。
一名貴族少爺暴怒道:“住口,混蛋!”
在他身邊,有兩名盔甲鮮明的騎士護衛著他。
剛剛就是他們緊緊地抓著貴族少爺的手臂,避免他沖出去與士兵們發生沖突。
此時見一切已于事無補,貴族少爺滿臉淚水地大聲和圍觀者辯解道:“不可否認,猶太人有很多奸商,但你必須承認,利亞德桑先生一家都是品德高尚之人!”
他嘶吼著:“他們不該遭受這樣的結局!”
一個身上滿是泥濘,負責抬尸的丑陋男人輕蔑道:“高貴的閣下,你不該對我這樣低賤如臭蟲的小人物施以呵責,你應該站在簽發這道命令的梅蒂奇公爵面前,痛斥他的不道德。”
“瞧瞧我現在的模樣,高貴的閣下。”
另一名抬尸人咧開嘴,露出滿口爛牙:“我原本也有幸福的家庭,是猶太人用卑劣的手段使我們破產。”
有人低聲哭訴:“在前些日子的饑荒中,他們抬高糧價,囤積居奇,害得我妹妹活活餓死在家中。”
貴族少爺無力地爭辯:“無論如何,因少數人的罪孽而遷怒一整個族群都是卑劣的,不道德的行為。”
“是,先生,您說的很對,但我們只是一些底層人而已,這不關我們的事。”
在他們麻木的臉上依舊只有麻木,這些被生活的重壓已經壓垮了的底層人們,本就或者朝不保夕的生活,他們根本不會關心不相干人的死活。
因為就連他們自己,活下去都已經成為了很艱難的事。
埃爾文騎士凝視著這一幕,自言自語道:“這是公爵的命令?還有他這次召集意大利和西西里領主們集會,難道也跟這件事有關?”
“難道說是為了對付猶太人?”
“可他們不過是一群失去家園的可憐蟲罷了。”
他的大腦完全無法與自己效忠的特貝利男爵相比,他只適合于戰場上拼殺,完全沒有看出公爵的意圖。
如果特貝利男爵也在此,這個腹黑的男人一定會驚嘆公爵大人手段精妙。
由于宗教因素,猶太人被驅離土地,向西遷徙,作為外來者的他們,沒有土地,只能投身于商業。
而且由于他們凝聚力很強,始終對所屬地區缺乏認同感,故此往往會做出一些商業上不道德的行為。
在后世,這或許無人能制裁,但在這個時代,領主們是會高舉起屠刀的。
畢竟,猶太人既有錢,又是少數人,不會激起人們兔死狐悲的反抗心理。
從他們手中搶錢可比從農民口袋里掏錢利潤豐厚多了,而這搶到手的錢,很有可能即將作為雇傭參加這場會議的領主們的傭金。
至于殘忍?
野心家們從來不在乎這些。
埃爾文騎士搖了搖頭,試圖將這令人不適的畫面從腦海中忘卻,便繼續前進了。
他不會去思考所目睹的一切是否是罪惡的,因為當他生活在這個時代,便已習慣了為現代人所深惡痛絕的罪惡。
而這,恰恰是李昂所反感的。
因為身處深淵,便不會向往美好,便對罪惡熟視無睹,并不以為惡。
他不愿拯救這樣的世界。
......
但丁小屋外。
李昂站在枯樹下等候。
他有些無聊地盯著帶有驚人美感的半透明水晶瓶,看著它在漸落的夕陽下倒映出迷人的色彩。
這個時代已有玻璃制品,只是相對比較少見,而女巫之森自然是不會有這種東西的。
所以,這是真的水晶雕琢而成的瓶子?
李昂盤算著,光這瓶子應該就值不少錢。
突然眼前光影變幻,穿著宮裝長裙,貴婦打扮的安潔莉娜女士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看到李昂,她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快步走上前來仔細地為他檢查著:“怎么樣,沒受傷吧?”
“當然。”
其實受了很嚴重的傷,但是狼人變身下,皮外傷的愈合速度非常快,又喝了但丁送給他的治療藥劑,才顯得跟沒受傷一樣。
惡魔之力對自我療傷還是很有效的,當然,施展到普通人身上,那就是如同濃硫酸一般的腐蝕效果了。
安潔莉娜問道:“在這等了很久吧,下次等我敲門你再出來吧。”
李昂笑著回答:“為了讓您到來的第一眼便看到我,好安您的心,所以我在這里等您,下次不會了。”
“真乖。”
安潔莉娜瞇起眼睛,笑容越發溫和起來。
果然,兒子說話總歸要比女兒中聽很多。
李昂舉起手中的魔藥:“但丁先生讓我把這瓶魔藥帶回來服用,他覺得我實力提升的速度還是太慢了。”
安潔莉娜女士有些苦惱道:“可這是高等魔藥,龍血藥劑雖然是一個大分支,但無論是哪種龍血藥劑,都不是你能服用的。”
李昂試探著問道:“那我還是還給但丁先生吧。”
“那怎么能行?”
安潔莉娜女士叉起腰,正如拉蓋婭所說的那樣,她其實是個摳門又小氣的女人,這瓶龍血藥劑可是珍品!
“我再想想辦法好了,我魔藥大師安杰莉娜一定能調配出學徒階能服用的龍血藥劑!”
安潔莉娜收回魔藥,駕馭彩虹橋便和李昂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