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能笑得太諂媚,你又不是石敬瑭,只要一點點的謙遜就夠了,徐羨在心里這樣告誡自己,同時收攏住嘴角,盡量得不讓自己的嘴巴開的太大。
他緩緩的抬起頭來,只見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站在門前,面上濃妝艷抹,竟是穿著一身齊胸襦裙,領口白花花的一片,徐羨面上的笑容僵住了,“您是趙夫人?”
“哈哈……”婦人張開血盆大口笑得花枝亂顫,“沒錯,奴家就是趙媽媽,小哥瞧著眼生是頭一次來吧,快進來!快進來!”
她說著伸出粗壯的手臂,一把將徐羨拉進了院子,嘭的一聲關上了院門。被攔在門外的小蠶不明所以,驚慌的拍打著門環,“哥哥!哥哥!”
轉眼的功夫門又開了,徐羨衣衫不整的走了出來,剛才的那個婦人手里掂著幾個銅錢沖徐羨拋媚眼,“小哥下次得了空務必要來喲,奴家這里的女兒個個都是如花似玉最會伺候人了。”
“呵呵……多謝趙媽媽好意,下次一定光顧!”徐羨訕笑著,見婦人關了院門,不由得吐了口吐沫。
“哥哥,剛才是怎么了。”
“沒事,走錯門兒了。”徐羨重新整了整衣衫,沒想到趙家竟然和私娼館住對門兒,也不奇怪畢竟半里外就是柳河灣,估計這邊私娼館還不只一處。
徐羨轉身走到對門,伸手扣了扣門環,剛一松手門就開了,只見紅寶兒笑盈盈的站在門口,“掌柜的怎么來了?”
雖然是同一個人,可是知道他將來的身份地位,徐羨的心境還是不一樣的,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平常心。
“你在我哪兒干了幾天,說不來就不來了,連工錢都不結,還以為你出了什么事。打聽了你的住處,便過來瞧瞧你。”
“多謝,掌柜的關照。既然來了,就到家里坐會兒吧。”紅寶兒說著還沖徐羨猛打眼色。
他不打眼色徐羨也是要進的,“自然是見過老夫人的!”徐羨說著就邁進門檻,剛進門就見院子里一個三十許的婦人在洗衣服,還暗暗的沖他擺手也不知什么意思,正要上前拜見就覺得后背一疼,不由得慘叫出聲!
紅寶兒似怕濺到臉上血,連忙的用手擋住,還拉著小蠶背過身去。
面對突如其來的的襲擊,徐羨不明所以,轉頭過去只見一個小姑娘正拿著一桿杵衣棒披頭蓋臉的沖他招呼,一下又一下,沉穩有力,徐羨匆忙的用胳膊去遮擋,“趙二娘子,小可今天是來拜見老夫人的,快快住手!哎喲……”
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個人,這江山還不是你老趙家的呢,簡直欺人太甚,徐羨一把抓住那杵衣棒,怒目圓睜,大聲斥道:“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竟這般的辱我……哎喲!”
趙寧秀一看木棒揮不動了,一咬銀牙用力向前一推,棒子上本就有水跡十分濕滑,徐羨一個攥不住,木棒的一頭便戳在他的軟肋之間,那叫一個痛!
木棒被重新的奪了回去,再次劈頭蓋臉的打來,“再不住手我就要還手了……”回應他的依舊只有木棒。
看著徐羨被追得滿院子跑,小蠶在門廊下面都快急哭了,紅寶卻拉著她不讓她過去,“你別去,不然你也少不得挨打。”
“哥哥快躲到屋里!”
關鍵時候還是自家人靠得住,徐羨快步的直奔正屋而去,剛到門前就見門內突然出現兩個人影,可他已是剎不住腳,直挺挺的撞了上去……
不一樣,完全和徐羨預想中的不一樣!
在來趙家之前,徐羨想多種情形,相談甚歡其樂融融的想過,被人嫌棄吃閉門羹也想過,可是卻從來沒有一進門就挨打。
他更沒想過自己會一頭把趙匡胤的老婆和老娘撞到在地,起身時隱約的還摸到了柔軟的一坨,也不知道是屬于誰的,情形之混亂場面之尷尬,怕是只有詐尸那次可以相比。
至于后果的嚴重性卻不是那次能比的,大腿怕是抱不上了,他們家日后發達了不報復自己就算是不錯了。
徐羨把一小串銅錢放在桌子上,“這是紅寶兒這幾日工錢!”然后又從懷里取出一個帕子,伸手揭開便露出一支黃銅簪子,徐羨連同帕子一同放在桌子上,“這是前些時候府上二娘子押在小可那里的。”
從小蠶手里拿過兩包點心捧在身前,“來的匆忙,在茶肆里買了兩包點心,還望老夫人笑納。”
杜氏是個約莫五十歲微胖的圓臉婦人,她端坐在椅子上,額上系著一條布巾子,手里攥著一串佛珠,眼圈微紅精神似是有些萎靡。
在她身邊立著一個年輕瘦高婦人,模樣不算出眾,眉眼還算標致,這便是趙匡胤的妻子賀氏了。和杜氏一樣,她頭上也系著一條巾子,還透著干涸的血跡,慶幸這不是徐羨的杰作。
兩人的打扮很是普通,布料也都是尋常的粗麻布,但是衫裙鞋襪一樣不少,家里經濟雖不寬裕,在生活上卻不將就。
杜氏勉力一笑,“少郎君有心了,賀氏把東西拿過來,替老身謝過少郎君。”
賀氏上前從徐羨手里接過點心,屈膝福了福,“多謝少郎君饋贈。”
徐羨再次一拱手,“若無他事,小可便不叨擾老夫人了,這便告辭了。”
“少郎君留步!”杜氏緩緩起身正色道:“少郎君光臨敝舍,我等雖然未能以禮相待,卻也不能讓少郎君帶著委屈走,寧秀還不向少郎君賠罪!”
“娘,他不是什么少郎君而是個小奸商,他扣了長姐的簪子,還騙紅寶兒逃課給他做工,如今又上門尋釁,剛剛又無禮沖撞了您,孩兒教訓他也是應該的。孩兒沒錯,絕不向他賠罪!”
“你父兄真是把你寵壞了,給老身跪下!”杜氏神色一凜咬牙道:“耿氏取家法來!”
賀氏忙勸道:“二姐是大人生養的,您最是了解她,她只是性子急并無壞心,又不曾真格傷了人,且饒她一回吧。”
耿氏也勸道:“夫人饒了二姐吧,您有恙在身二嫂也是摔破了頭,家里不好再添傷病了。”
“耿氏你忘了自己是郎君的妾室,也算是她的長輩,她任性胡為你卻不攔著她,她犯了錯不知悔改還要給她求情,是也想挨家法嗎?”
耿氏一怔便不再言語,轉身去了里間,不用說是去拿家法了。
紅寶兒沖著徐羨猛打眼色,雖然進門時沒看明白他的眼色,現下卻是看明白了,讓徐羨給替趙寧秀求情。
這小妞根本就是個任性偏激的暴力狂,可怕的是以后她還會是個長公主,被她記恨可不是什么好事,罷了,罷了,只當是為自己積德吧。
“老夫人息怒,錯在徐某不該冒昧登門,請老夫人饒過小娘子吧,莫要因著我一個外人弄得家宅不寧,不然我的罪過便大了。”
徐羨的好心立刻被當成了驢肝肺,趙寧秀怒道:“不稀罕你假仁假義的替我求情!”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要責罰,只管下手便是!”
杜氏鼻孔里面哼了一聲,“你父忠厚本分常教我等與人為善,即便是仇敵攜禮上門亦當以禮待之,如你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便將人一頓好打是何道理,日后還有誰敢登我家大門,今日為娘便磨磨你的急性子,去去你的火氣,省得日后闖禍。”
她說著便抄起耿氏手里的藤條狠狠的抽在趙寧秀的后背上,啪的一聲脆響,趙寧秀身子為之一顫,嘴上不喊疼只是喉中發出一聲悶哼,當真倔強。
啪啪啪,看著藤條一連幾下抽在趙寧秀的后背上,饒是徐羨惱她剛才無辜毆打自己,也不忍細看,只好把目光轉到別處。
剛一扭頭就瞧見紅寶兒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身邊,壓著聲音對徐羨道:“你還不走,是要看我二姐被打死嗎?”
徐羨心里苦笑,這個時候他確實不適合待在這里,匆忙的一拱手,“告辭了!”拉著小蠶便出了屋子,沒走兩步屋里打人的聲音便沒了,果然是打給自己看的,若非為了風評顏面,有哪個當娘的會愿意這樣打自己的兒女。
“可是知道錯了!”杜氏的嗓門突然大了起來,估計是說已經走道門廊下的徐羨聽的。
接著就聽見趙寧秀咬牙切齒的聲音,“娘就是打死我,也不會認錯,我下次見了那奸商定還打他!”
“果真是個驢脾氣!”徐羨剛要抬腳出門,就聽見屋里一陣驚恐的喊叫,“娘,你怎么了,娘!你醒醒啊!”
他立刻收了腳步往回走了,等他回到屋內的時候,發現杜氏已經昏倒在椅子上,一家人圍著她哭哭啼啼慌亂無措。
徐羨嚇壞了,還以為杜氏死了,上前分開眾人伸手試了試,發現她還有鼻息一顆懸著的心才落回肚里,若是杜氏真的死了,他現在就可以收拾包袱跑路了。
見到徐羨去而復返,還很無禮的試杜氏的鼻息,趙寧秀一把將他推開,呲牙咧嘴的道:“你還敢回來!”隨手抄起那根藤條帶著破空之聲狠狠的抽向徐羨的面頰。
啪!徐羨舉手穩穩地接住,一把奪過來隨手掰成兩截摔在地上,“把我趕走了,你可有銀錢替老夫人尋醫問藥。”
這話說的有些狠了,趙二娘子立刻被懟的啞口無言面紅耳赤,嘴唇囁嚅了兩下又把話吞了下去,這個時候她若是還能有心氣和徐羨吵鬧那便不配做做人兒女了。
“紅寶兒還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的出門去請郎中,到醫館藥鋪去請最好的郎中!”徐羨把腰間的錢袋子解下來交到小蠶手里,“小蠶你也跟著去,莫要怕花銀錢!”
兩人應了一聲立刻跑了門,徐羨轉身向賀氏問道:“敢問夫人,老夫人可是有什么舊疾?”
賀氏泣道:“母親患有頭風,近日正在發作,最是動怒不得。”
頭風?多半是高血壓之類疾病,這病可大可小,要是中了風了這年頭怕是沒得救,看杜氏兩眼緊閉,也不知道什么情形。自己才剛剛穿越沒多久,小翅膀就撲扇死了一個未來的太后,那可就太造孽了。
“來了!來了!郎中來了!”
沒想到剛剛離開的小蠶和紅寶兒已經來了,徐羨扭頭望去只見紅寶兒正拽著一人的衣袖快步往屋里來,只見那郎中頭扎結巾,右手拿一面骯臟的布幡子,左手拿一盞銅鈴,身后背著一個藥箱……
“尹思邈!”徐羨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剛才在私娼館的院子里面就放著一面布幡子,難不成是他的,怪不得來這么快。
紅寶兒進了屋便催促道:“麻煩郎中快給我娘診治!”
尹思邈沒有半點庸醫該有的覺悟,分開眾人就要去給杜氏把脈,手只伸出一半就被人握住了腕子,他抬頭見是徐羨,便嘿嘿的笑道:“徐小哥,剛才我可在對門瞧見你了,跟那老鴇子進了屋里眨眼的功夫就出來了,莫不是身子不行,趕明兒我給你開個好方子……”
“誰跟你說這個,我只問你這位老夫人病你到底能不能治,千萬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旁人信不過我,難道你還信不過……”見徐羨用審視目光盯著自己,尹思邈便露出幾分心虛,“徐小哥跟這家人什么關系,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癥?”
“嗯……世交,患者是位很重要的長輩,近日頭風發作,一時氣急便昏了過去。”
“既是頭風那好治,看我施針先把她救醒!”尹思邈說著從藥箱里取出銀針,一下子便扎在了杜氏的人中穴上,隨著他輕輕的捻動,便有血珠從針眼里滲了出來。
不知道是疼的厲害,還是真的有效,杜氏悶哼了一聲悠悠的轉醒,尹思邈得意的道:“我就說了我能治吧,這瘀血放出來果然就好了,嘿嘿……”說著還用黑得發亮的袖子給杜氏擦了擦唇上血珠,似模像樣的把了把脈道:“老夫人莫要說話泄了氣,我給您開個方子服上兩天便好了。”
徐羨沒學過中醫,但是也知道若是扎對了穴位不會出血的,真怕他再開出個什么貓尿鍋灰的方子出來,悄悄的湊上去發現他并沒開什么方子,只是在抄另一張寫好方子而已。
感覺有人湊上來,尹思邈便下意識的捂住,見是徐羨便低聲的道:“徐小哥放心,我近來已是掌握了學醫的訣竅,你看這方子其實是開封名醫馬大夫開的,找他看診至少要五貫錢哩。”
徐羨看他藥箱里還有厚厚的一摞方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弄來的,這就是他找的學醫訣竅?“借鑒”別人的方子無可厚非,可你是倒是背下來,不然被病患家屬抓到了豈不是又是一頓好打。
見那個名醫開的方子所述的病癥跟杜氏幾乎一樣,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便讓小蠶帶上銀錢和紅寶兒一起上街抓了兩副藥來回家煎煮。
還真別說,這名醫的方子果然不錯,杜氏服下不過半個時辰精神已然大好,還把徐羨叫到床前說話,“多虧了少郎君相助,不然老身說不準今日便撐不過去了。”
“老夫人說的哪里話,您德高福厚定會長命百歲!”
“呵呵……承少郎君吉言,但愿老身能多活兩年,能撐到我家的香孩兒回來!”
徐羨疑惑道:“香孩兒是哪個?”
“少郎君不知,老身還有一個兒子已是離家闖蕩快三年,他的乳名叫香孩兒,老身那孩兒豪放灑脫不拘小節,少郎君心胸開闊不計前嫌,你二人見了定會投緣。”
徐羨瞪大了眼睛,“您是說您的次子乳名叫香孩兒?”
“是了,我那次子名匡胤,字元朗,乳名叫香孩兒,那孩子出生的時候身上微微有香氣,便取了這么個乳名,呵呵……”
“香孩兒,咯咯……”
杜氏看著抱著肚子笑得極為壓抑的徐羨,“少郎君這是怎么了?”
“沒事!小可失禮了,要出門方便一下。”徐羨說完就抱著肚子跑出了去,聽聲音是出了院門,可是隔得老遠都能聽見他那壓抑的笑聲,“香孩兒,咯咯……”
躺在床上的杜氏一臉的茫然不解,扭頭問賀氏,“二郎的乳名有什么不妥嗎?”
賀氏道:“哪有什么不妥,大概是他少見多怪吧。”
趙寧秀道:“娘我早就說了,這人奸詐貪婪、無禮好色,不是個什么正經好人。”
杜氏微微一點頭,藏在被子里的手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心道:“確實是有一些不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