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疆域很廣,治下的子民繁多,開放包容繁華瑰麗的長安不知道有多少異族百姓,什么突厥人、回鶻人、栗特人,高麗人、倭國人,甚至還有波斯人。
一場安史之亂讓吐蕃人切斷了通往西域的道路,他們再也回不去西方的故鄉,或者長安本就是他們的故鄉,就沒想著回去。
后來他們和長安百姓一樣被朱溫驅趕著從長安搬到洛陽,之后又隨著石敬瑭的遷都來到開封,也許他們模樣仍和中原人有異,可是生活上幾乎被完全同化。
就比如眼前的這位,頭戴軟腳幞頭穿一件翻領長衫一身漢人打扮,雖是栗色頭發高鼻深目,可一口的汴梁話比徐羨還要地道。
“快來瞧瞧異域奇獸!低價賤賣了!”
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婦人從他跟前經過,低頭看看籠子里的小獸道:“你這小花豬咋賣?給俺剁兩個豬蹄燉湯可行?”
那胡人笑笑道:“大嫂怕是誤會了,這不是豬,此乃康國的奇獸,不過您要燉湯也行,有補血益氣、滋陰壯陽、延年益壽之功效!”
婦人不滿的道:“哪兒那么多廢話,俺問兩個蹄子多少錢。”
“這東西不散賣,您要是想要就整個買走,只收您十貫。”
“呸!”婦人重重的吐了口吐沫,“都說你們這些胡商最會騙人,今天俺可是見識了,兩個豬爪就敢龍肝鳳膽的價,真是黑了心腸了。”
“大嫂你別走呀,我賣的這不是豬,是從康國大老遠的運過來的……要不兩貫錢也行啊,一貫,只要一貫!”無論胡商如何的呼喊,那婦人頭也不回的離去。
胡商嘆口氣忽然瞥見一個穿短褐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便又換做一副笑臉,“小哥,對這康國奇獸也感興趣?”
徐羨呵呵的笑道:“這小豬挺肥,俺想買只豬后腿到家煮著吃。”
“小哥兒,我賣這不是豬乃是康國奇獸,您要是煮來吃也不是不行,它的肉最是鮮嫩,只是不能宰殺零賣,小哥若要只能整個買了去。”
“那要多少錢,俺的錢可不多也不知道夠不夠。”徐羨說著晃了晃錢袋子,看分量也就百十文錢,“一斤上好的肥膘子肉最多十文,這小豬看著也就三十斤,去了皮毛、內臟、骨頭最多能有十幾斤肉,還未必都是肥肉,八十文可好?”
胡商無奈搖頭,“不成的,不成的!我至少要賣上一貫才行!”
“兄臺別不是說笑,到城外的農家只要八百文就能收一頭兩百斤的生豬,你這小小的一頭竟然要一貫,當真黑心!”
胡商懊惱的道:“小哥,這畜牲真的不是豬,你看看它哪里像是豬。”
“明明就是一頭黑白花豬!”徐羨繼續揣著明白裝糊涂。
胡商連連擺手,“總之少了一貫錢,我絕對不會賣的。”
“那就說好了,一貫錢!”徐羨說著取出一小塊碎銀子塞到胡商的手里,“錢貨兩清,這買賣已是做完了。”
胡商看看手里的銀子又看看徐羨一臉的不解,剛才只肯花八十文的人,轉眼之間就愿意出一貫錢。
徐羨把那木籠子拎起來放在身后,笑道:“康國不是早就亡了嗎?難道遷到關中來了?”
胡商聞言一怔,隨即大笑道:“原來小哥是識貨之人,故意說成豬是給我壓價呢。”
“呵呵……兄臺勿怪,現在已是反悔不得了。”
胡商笑笑道:“我是商賈最重信譽,已經賣出去的東西哪有反悔的道理,有這一貫錢便足以回家交差,不必聽婆娘嘮叨了。”
“這食鐵獸是當真是從關中販來的?跟你家婆娘又有個什么關系?”
胡商嘆氣道:“這就說來話長了,我從河西做生意歸來,在驪山腳下的一個村莊借宿,夜間有一大一小兩只野獸闖進村里,踩破了村民家中的大鐵鍋。村民便驅趕捕捉,大的傷人跑了小的被擒,村民原想殺了泄憤,我見這小獸憨笨討喜,便花了一貫錢買了下來。誰知回到家里,悍妻便吵鬧不休,說我白白糟蹋了一貫錢,非要我把它賣了,錢少了不行不然不準進家門,多虧小哥識貨,幫了我的大忙了。”
“原是這樣!呵呵……”徐羨大約想象的到一大一小兩只熊貓一屁股坐爛鐵鍋的蠢萌樣子,不能怪村民心狠,這個時候鐵鍋是很值錢的家當。
“不過我得提醒你,這小獸并非食鐵而是吃竹子的,你若是喂他鐵條怕是咬不動。”
這個常識徐羨怎么會沒有,見這胡商人不錯便與他攀談了幾句,知道他姓郭名吉,字慶瑞,走南闖北做販茶的買賣,在城西還有一間賣茶葉的鋪子。
知道他是倒騰茶葉的,徐羨更是來了興趣,原想拉著他到酒樓中長談,可他一聽說徐羨家在柳河灣就匆匆告辭,害的徐羨的滿腔的熱情都化作烏有。
“罷了,總算有些收獲。”徐羨把手伸到木籠子里面,摸著柔軟軟的身子,“以后就叫你阿寶怎么樣?”
阿寶是頭不到一歲的雄性大熊貓,正是最可愛的時候,至于模樣沒什么好說的,就是一頭熊貓該有的樣子,關中的熊貓比蜀中的熊貓嘴巴要短些,更加顯得蠢萌。
雖然離開了家人離開了家鄉,被人關在籠子里面,還差點被無知的婦人買去燉湯,它依舊是處變不驚,只要有鮮嫩的竹子它便能安心的呆在籠子里大吃大嚼,更何況徐羨這里還有它喜歡的盆盆奶。
徐羨沒有把它從籠子里面放出來,迷你熊那也是熊,動物園長期馴養的都可能會攻擊人更何況是野生的,等它適應了環境有了安全感再放也不遲。
可惜徐羨沒能給它一個好的環境,自從徐家有了熊貓,一下子又多了幾分人氣,柳河灣的熊孩子買冰棍之余都不忘看上幾眼,并為此喋喋不休,甚至爭吵辯論。
爭辯的內容只有一個,便是這籠子里面看起來憨憨的畜牲究竟是一頭豬還是一條狗。
“這是豬!”
“這是狗!”
……
他們吵得面紅耳赤,沒有一個到屋里找徐羨問答案的。九寶分開眾人,“好了,都別吵了,又不是在自己家,吵吵嚷嚷的像個什么樣子。想知道是豬還是狗那還不容易,我有個好法子。”
“九寶哥有什么好法子,你快說!”
“好辦,劉嬸兒家的大黃狗你們都是見過的,應該知道狗是吃屎的,豬是不吃屎的,咱們弄一坨屎給它,它要是吃了那便狗,不吃的話那便是豬!”
眾熊孩子聞言紛紛叫好,都說這主意絕妙,還有人當場脫褲子要給阿寶來一坨新鮮的。
出這種餿主意的人,在后世會被胖達的粉絲撕成碎片的,徐羨終于忍無可忍抄起掃把,將一群熊孩子攆了出去。
入了八月冰棍的生意徹底的涼了,柳河灣卻突然的熱鬧起來,外出征戰的大軍回來了,當天夜里柳河灣家家戶戶都沒有消停,莫要想差了是數錢的聲音,叮叮當當的一直響到天亮,只有幾家響起微弱的哭聲,卻是早早的息了。
徐羨聽老張說,這次柳河灣只死了四個人還有一個是病死的,這次死傷不大皆是因為郭威的戰略好,能用收買的便用錢砸,不好收買的就圍城困死。
河中軍就是被他的圍城戰略耗盡士氣糧草,叛將李守貞最后只能舉家自焚;另一路叛軍永興軍也是被困在城中糧草斷絕,最后竟然屠殺城中百姓做口糧,這些都是老張在酒桌上聽來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聽得都讓人作嘔。
唯一一場漂亮的硬仗,竟是在陳倉和蜀軍打的,趙弘殷也有參與這場大戰,聽說還立了件不大不小的功勞,擢升護圣軍都指揮使(注1),可卻為此賠上了一只左眼。
有趣的是,杜氏一直念想的香孩兒也回來了,竟是投到了郭威帳下做了一名親兵,一場大戰打下來,現今不過是個小小的隊正,離皇帝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徐羨沒有去急著去瞧瞧這個皇帝備胎是不是和畫像上長的一樣,反倒是讓小蠶少去他們家,免得擾了他們一家團聚。
一個夏天沒有白白忙活,還了寺廟本息,他還剩下兩百八十貫的銅錢,在這時來說已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一個銅錢能買三個蒸餅,如果他和小蠶兩個只吃蒸餅過活的話,足夠吃一輩子了。
徐羨當然不甘心做一條咸魚,從寺廟里出來就去了牙行,跟著牙行的伙計看了好幾個鋪面都不滿意,不是地段太偏就是價格太高,直到旁晚方才回柳河灣,順便在路上買了麥芽糖、竹筍帶給小蠶和阿寶。
走在柳河灣的巷道里,耳邊盡是喝酒劃拳搖骰子的聲音,自打回到汴梁這些軍卒便是殺雞宰羊的慶賀,今天在你家喝酒,明天去我家賭博,要么就是進了私娼館好幾天都不出來,更有借酒鬧事,打架打得頭破血流的
原本還算美好的柳河灣突然間變得烏煙瘴氣,嚇得小蠶最近都不敢出門,還好這些軍卒不會一直呆在家里,最多一二十天便會回到各自的營地,到了節慶休沐才會輪番回家。
剛剛轉過巷子口,就有和一人撞了滿懷,麥芽糖和竹筍散落了一地,徐羨還沒有說什么,對方就一把推過來,力氣頗大,徐羨一連倒退了好幾步方才止住身形。
“你他娘的沒長眼睛!”
對方是個高大魁梧的軍漢,滿身的酒氣,一臉的兇相,惡狠狠的瞪著徐羨。徐羨冷眼回望怒道:“是你撞了我,為何還要罵人!”
那軍漢臉上露出一抹的不屑,嘿嘿的笑道:“俺當是哪個,原來是書呆子,你是吃雄心豹子膽了,敢跟老子頂嘴。老子不僅要罵你,還要打你!”
軍漢說著一巴掌就抽了過來,徐羨連忙伸出手臂格擋,對方力氣頗大直把徐羨的胳膊都震麻了。既然對方動手,徐羨便不客氣了,抬腳便踹向對方的左胯,這一下踢了個正著,可是對方卻紋絲不動,另一只手猛地的一抬,原本別在腰間橫刀狠狠杵在徐羨的腹部。
猶如挨了一記重錘,腹中劇痛不已如翻江倒海,哇的一口吐了出來,這一下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像只蝦子一樣蜷縮在地上,動彈不得。
軍漢卻還不罷休獰笑道:“呆子,從我褲襠里鉆過去,老子便饒了你!”說著就叉開了兩腿。
“不鉆!”徐羨怒吼著把腳踢向軍漢的褲***漢似有防備抬腿擋下怒道:“呆子,是你自己找死,莫要怪老子心狠!”
軍漢說著一腳將徐羨踢翻,踏在他的后背之上,同時拔刀出鞘,那是一柄唐式橫刀,刀身筆直細長,刀頭陡峭犀利,刀刃硬著夕陽的余暉,隱隱的帶著彩色的光暈美極了。
現在它卻要徐羨的命,冰冷的刀身輕輕擦過他的面頰,徐羨身體微微的顫抖,那是原始的求生本能在戰栗。
可他卻半分也動彈不得,沒有想到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心道:“我一定是最倒霉的穿越者吧,不知道老天爺還會不會再給我一個機會。”
“虎頭,你為什么要打羨哥兒!”
九寶不知道從哪里沖了來,一把將踩在徐羨身上軍漢推走,軍漢踉蹌兩步道:“什么羨哥兒,你跟呆子很熟嗎?”
“我跟他很熟又咋樣,羨哥兒人很好,你兄弟戰死了他還給了五百文的喪儀呢。”
“誰稀罕他的錢!”軍漢說完便收了橫刀轉身走了,仿佛剛才的經歷不過是一個小小游戲。
九寶把徐羨扶起來,“羨哥兒你沒事吧,放心俺不會跟別人說的,被虎頭打也不算丟人,他揍的人多了。你要是氣不過,等他入了營咱們揍他家的娃兒給你出氣!”
徐羨搖頭笑笑道:“不必,多謝你了,我回家了!”
他緩緩起身踉蹌的往家里走,嘴里輕聲的嘀咕,“人很好又怎樣,你忘了這是亂世,刀劍染血的人才受人尊敬!”銀牙恨恨一咬,嘴角隱隱帶著幾分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