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樓的員工流動性很大,故而不是月結的工錢而是每旬結一次,又因著賬目凌亂徐羨整理出來需要一兩天,故而每月的初三、十三、二十三便是發薪水的日子。
今天是十一月十三,天色剛亮長樂樓里就坐滿了人,沒有客人全都是上一旬在這里做工的柳河灣街坊。
徐羨站在柜臺后面拿著賬冊念道:“大魁滿勤十天一百文!”
大魁喜滋滋的湊上來,從徐羨手里接過麻繩串好的一小串香香錢,“今天俺不干了,準備給俺妹子買幾尺布做身夾襖。”
“慢著,這十文錢是你的獎金。”對于優秀的員工徐羨從來都不吝嗇,只要大魁出工總能從街上拉到客人,“記得,只放你一天假,明天接著來干活。”
“九寶出工八天五十文!”
九寶立馬跳腳,“莫要欺負我不識數,我干了八天你得給我八十文才行。”
“哼!你是干了八天,可是被客人投訴了二十次,那三十文是罰金。”
九寶指著徐羨的鼻子道:“算你狠!我這旬不來了!”
“巴不得你不來!麻瓜出工八天,工錢四十文!”
麻瓜站起來道:“為啥俺得比九寶的還少!”
他旁邊的一個婦人,伸手在他的大腦袋拍了一把,“你這會兒倒是會說人話了,有四十文已是不錯了,也不知道你嚇走了多少的客人。”
“還是黃嬸是明白,黃嬸兒您炸豆腐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這是您的兩百文。”徐羨把兩百文放在桌子上,又取了一貫錢放在邊上,“又要麻煩黃嬸跑一趟了。”
“王家娘子就住俺家邊上,有啥好麻煩的。羨哥兒就是仁義,都怪虎頭不識得好歹,羨哥兒饒了他一命,他還不罷休死了也是活該。現在羨哥兒還養著他的婆娘和孩子,上哪兒說理去。”
“誰說不呢,那王虎頭的狗屁同袍問也不問,還害得羨哥兒差點被砍頭,要俺說羨哥兒就不該接濟他家。”
……
眾人七嘴八舌,老張大聲喝斷,“莫要嘮叨了,要是真心的為羨哥兒好,就早些給那王家娘子說門親事。羨哥兒,該到俺領錢了吧,俺這旬能領多少。”
徐羨拿出賬本道:“有您三十八文。”老張是這里工錢最多的,啥也不用干,每天坐在店門口便有五十文錢,一旬下來應該是五百文。
只憑著他這張老臉便能在巡街的禁軍跟前說上話,只要給他們幾十文的酒錢便能打發了。
“咋又少了這么多?俺可是一天都沒落下。”
“張叔我可是給您記得清楚,您每天都要一壺老酒,除了工作餐另外每天都少不得一兩樣菜,原本也不至于剩這么點上一旬您逛青樓沒帶夠錢,還從我這里預支了兩百文,您忘了。”
“還真有這事兒,三十八文三十八文吧。”
劉嬸兒用胳膊肘捅了老張一下,“你整日里想啥呢,在這里有吃有喝還有人說話,比你從前整日呆在家里強了一百回。市面不景氣,羨哥兒這兒養活那么多人,已是不容易了,你就不能體諒著些。羨哥兒,俺上旬有多少錢。”
“劉嬸兒您上旬一共出工九天,一共是一百八十文,您以后要是能把肉再切小點,另外再給您獎金……”
徐羨話沒說完,耳邊就有一陣馬蹄聲疾馳而過,接著就是一陣腳步聲。
“這人可不少哩!”老張面色一緊,當下就拄著拐出了店門,徐羨也不發錢了出了柜臺,看向御街只見一隊百十人的騎兵疾馳而過,接著又是一群披掛整齊的步卒直奔城門而去。
老張臉色已是黑了三分,一把將徐羨推回店里,“關上門!”
徐羨把門閂上問道:“張叔這是怎么了?”
“俺怎得知道,那些都是宮中的侍衛,輕易的不會這么大的陣仗出宮的,一定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了。”
老張坐到凳子上道:“大家就莫要出門了,你也莫要做生意了,大家都在這里歇著,等事情完了再回家。柱子娘給俺炒幾個菜,小蠶給俺上壺酒,老子要慶祝一下。”
“生意都沒得做了,你要慶祝個啥!”
“你一個婦人懂啥,以俺的經驗來看這是又要換皇帝了,這皇帝不中用把汴梁弄得亂七八糟的,連買賣都不好做,不如換一個像樣的。”
徐羨坐到老張邊上,“張叔怎得知道要換皇帝了?”
“這不就是常理嗎?先是一個好樣的皇帝打下天下,接著就是一個混蛋皇帝毀了江山,這幾十年不都是這樣來的,只是才四年這漢國算是夠短命了。”
說話間就聽見西北方向有隱隱的喊殺聲和慘叫聲傳來,老張呵呵笑道:“你們都聽見了沒有,俺們沒說錯吧,已是殺起來了。都好生的等著,到了下午就要改國號了,希望這個新皇帝是個好樣的。”
老張明顯的一副吃瓜看熱鬧的架勢,其他的婦人也是淡定,估計是見得多了。倒是幾個熊孩子興致勃勃,扒著窗戶的縫隙往外瞧。
徐羨心中惴惴不安,哪來的新皇帝,郭威人可還在鄴都呢。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皇帝動手誅殺權臣極其家眷,包括郭威的家眷也在這場政變中被屠殺殆盡,最后郭威起兵造反,攻入開封登基稱帝。
想到這里徐羨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兒,說到底他是欠著郭家一個大人情的,若不是郭家家眷認了那塊玉佩,他現在可能真的被剁了喂狗了。
他不是沒想過給郭家提個醒,只怕他們不信。君臣關系本就敏感多疑,到時候郭府的家眷為表忠心,再給自己扣個挑撥君臣的罪名送到史弘肇哪里,就真的要嗝屁了。
現在皇帝不聲不響的突然出手,想報信也是來不及,只怕這會兒郭府已是橫尸遍野了。罷了,罷了,自己只是個小人物管不了那么多,待明年中元節給郭家人多燒點紙錢,讓自己心安吧。
其實沒等多久,那喊殺聲便是停了,開始有官員滿大街的張貼榜文,漸漸的也有百姓開始探頭探腦。
老張耐不住道:“你們都在屋里坐在莫要出去,俺去打聽打聽究竟是哪個兵頭當了皇帝。”
他拄著拐杖出了門,過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回來了一臉失望,嘆氣道:“弄差了,竟然是皇帝贏了權臣死了,這樣的例子可不多,看來這皇帝還是有兩下子的。”
九寶往嘴里刨著粥問道:“哪一個權臣死了?”
“誰跟你說一個,是三個!夷三族,一個家眷都沒跑。這當大官兒是風光,可風險也是不小哩。”
徐羨奇怪道:“難道不是四家?”
“真當俺不會認字,俺小時候也是背過千字文的,不然哪當得了都頭!”老張掰著手指頭道:“榜文上寫的清楚,三逆伏誅,楊分、王章、史弘擎!”還好意思說自己認得字,總共就三個人名,他看錯了倆。
徐羨瞪大了眼睛,“難道沒有郭威嗎?”
“郭太尉大名我是知道的,他不是在河北嗎?榜文上沒提他呀!”
“那他的家眷也沒殺?”
“朝廷傻了才殺他的家眷,那他還不起兵造反!”
(凌晨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