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驚蟄萬物復蘇,經過了一個嚴酷的寒冬汴梁城的百姓也紛紛上街覓食,除了城里沿街做小買賣的,還有不少農人進城只為修補一下農具,為即將到來的春忙做著準備。
打造修補鐵器是官家的專利,而且價格不菲,這是朝廷的一項重要收入。老裴在賣一頭大山羊得了三百五十文,剛出了馬市就在馬行街上見到一間鐵匠鋪子。
爐灶上火苗旺盛,鐵塊被燒得通紅,年輕的后生用鉗子夾住放在一旁鐵臺上,立刻就有模樣丑陋的小哥兒舉著錘頭上前敲打,每錘一下嘴里就會呲牙咧嘴的喊上一嗓子,“砍掉你的腦袋!”
每一下似乎都用盡全力,這般賣力打的農具定也結實耐用,只是這門臉看著不像是官家的。
“小哥兒,你們這里是官家的鋪子?”
阿良抬起頭來回道:“咱們這里不是官家的是自家的,老丈不知前些時候官家允許百姓自己打造鐵器,咱家這鋪子剛開了也是沒幾天。”
“哦,還有這事?官家咋就突然發了善心了,那修鋤頭是不是要便宜些。您看老漢這鋤頭,修起來五十文可夠了?”老裴說著就把手里破破爛爛的鋤頭遞給阿良看。
阿良拿過來瞧了瞧,“老丈這鋤頭怕是用了半輩子了吧,已是不值當修了,五十文可以讓您買個新的了,另外再送您一把鐮刀頭。您瞧瞧咱家的東西咋樣?”說著指了指旁邊的筐子,那里放著做好的成品。
老裴聞言激動起來,先是拿了一個鋤頭在手里掂了掂,隨即又拿了個鐮刀頭用粗糙的老手撥撥刃口,“東西不錯!值這個價錢!”
“咱們這是軍中……祖傳的手藝,從前不能干現在朝廷許了,自是要出來賺錢養家。”
老裴取出錢袋子痛痛快快的給了錢,選個鋤頭和鐮刀拿在手里喜滋滋的出了門,卻沒注意年輕的后生在他出門的時候晃了晃門口的布幡子。
街面上雖然有了人氣,可是店里的生意卻沒見轉好,大魁雖然拉了人進來,可是一個個的錢袋子里比臉還干凈。
一群人閑坐在店里干瞪眼,劉嬸手里的抹布都快把桌面上的油漆給擦掉了,九寶托著下巴唉聲嘆氣,猱子蹲在窗口發呆,大魁站在店門旁瞪大了眼睛緊盯路人錢袋子。
徐羨兩臂支著桌子腦袋擱在盆上,小蠶用皂角仔細的幫他搓著頭發,聽著眾人唉聲嘆氣便鼓勵道:“大伙莫要灰心,街面上不是有人氣了,現在也沒有禁軍到處索人,皇上也下旨免稅,連鐵器的專營權都不要了,相信要不多久市面上就會繁榮起來。”
河東留守劉崇聽聞兒子死在了宋州,心里后悔的腸子都青了,郭威剛剛攻入汴梁時,太原尹李驤就曾勸他出兵南下趁機討伐郭威。劉崇不僅不聽勸,還把李驤給砍了。
現在兒子死了,太上皇也沒當成,還損失了一個得力的下屬,劉崇可以說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一怒之下就在太原登基稱帝,仍以漢為國號,并沿用乾佑年號,也就是歷史上的北漢。
不過北漢治下僅有十二州,地小民貧不具備攻進后周的實力。而郭威這邊雖然弄了個廣順的年號,可除了大頭兵們順服他,汴梁城的老百姓在心里可是相當恨他,民心未附他也不可能去征討劉崇,一時間雙方倒也相安無事。
不知是為了收攏民心或為了贖罪,郭威登基之后嚴厲約束禁軍,另外還收攏流民在開封府劃撥土地就近安置,還免了汴梁城的半年商稅,最狠的是放棄了鐵器的專營權,算是從朝廷身上割了一大塊肥肉送給百姓。
送到嘴里的哪里有不吃的道理,阿良家里就有打鐵的手藝,家伙什也都齊全,徐羨立刻盤了個小鋪子交給他干,一天的純利比在酒樓生意最好的時候還多。
九寶道:“你說的多久究竟是多久,鋪子里再沒有生意,我爹就要讓我回家舉石鎖劈木樁了。”
“那你可以去鐵匠鋪子里幫著阿良去打鐵啊!”
“那和舉石鎖劈木樁有啥子區別,不干!”
“生意來了!”只見大魁強拉了一個老漢進來,老漢苦著臉掙扎,“老漢不吃飯,俺自己帶了干糧的。”
大魁哪管他那么多,將他強按在凳子上,“劉嬸照著菜單來一份!”
劉嬸將他拉到一旁小聲的問道:“別再是個沒錢的!”
“放心吧,阿良給我暗號了,絕對有錢。”
徐羨用繩子隨便扎了頭發道:“即便真的有錢也吃不了這許多,別生意沒做成把名聲弄壞了,以后誰還敢光顧。”
他上前對老漢道:“抱歉了老伯,小店生意不景氣,伙計上街強拉您進來實在失禮,你若是不想吃飯,現在可以走了。”
誰知老頭卻道:“既然來了便吃上一些,聽俺那女婿說城里被亂兵搶了,好些人家都破了財,買賣不好做,就給俺來一碗湯餅只當照顧你們生意。”
老頭頓時贏得了眾人好感,九寶、猱子端茶倒水的殷勤招待,劉嬸做了一碗湯餅還專門給他切了幾片熟羊肉,不為掙錢只為著這一份體恤。
老頭看著一大碗湯餅,用筷子夾著羊肉一臉的感動,“多好的商家啊,被一群狗丘八禍害成這樣,這群生兒子沒**的玩意兒,來世就該投胎做豬狗,掌柜的你說是也不是?”
“呵呵……”這讓徐羨說什么好呢,他自己現在就是一個狗丘八。
老頭一句話把所有人的好感都敗光,一邊吃還一邊罵個不休,大魁氣得用拳頭嘭嘭砸桌子,老頭還以為是贊他罵的好。
劉嬸已經摸了三次的搟面杖了,九寶和猱子則是在廚房磨刀,若不是徐羨和小蠶攔著,今天便是老頭的忌日。
“這里飯真好吃還不貴,下次老漢還來!”老頭說著把幾個銅錢塞到徐羨手里。
“還是別來了,小店馬上就要關門了!”徐羨保證他若還敢來劉嬸就敢給他飯里加砒霜。
老頭出了店門沒走幾步就與街上一人招呼說話,離得不遠徐羨清楚的聽見兩人以“賢婿”“岳父”彼此稱呼,而后又分手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徐羨指著老頭的女婿離開的背影,“大魁你們幾個把那人給我請過來。”
話音未落,大魁已經帶著九寶和猱子沖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把老頭的女婿給帶了回來,五花大綁不說鼻子還給揍出了血。
九寶笑道:“羨哥兒還是你聰明,那老頭年紀大了,揍不了幾下就給打死了,他女婿年輕看著也壯實,就揍他的女婿出氣。”
九寶說著就要擼袖子,徐羨一把握住他的拳頭,對地上那人道:“郭兄好久不見了。”
地上那人苦著臉道:“郭某記得你了,你是買食鐵獸那人。你我已經錢貨兩清,食鐵獸已是你的,就算養不活那也不關在下的事。”
九寶踢了他一腳,“說啥食鐵獸,咱們揍你是因著你岳父嘴欠,才拿你出氣。”
郭吉一臉的不解,“這又關在下的岳父什么事情?”
徐羨上前給郭吉松了綁,“郭兄誤會了,徐某讓人請郭兄過來實是為了一樁好買賣。”
徐羨把這個胡人找來為的就是和他做茶葉的買賣,為什么偏偏要找他,并非是因為和他有一面之緣,更多的是因為他是個胡商。
生意場的上的人都知道胡商向來都是漫天要價,可一旦達成協議絕不會反悔,會竭力的去完成交易,故而胡商的信譽一直都很好。
這是有原因的,一切因為胡商的地位很低。即便從唐朝開始長安就住著很多的胡人,軍伍中有胡人將領朝中有胡人高官,甚至有胡人貴族。
可是普通的胡人與這些胡人貴族的地位天差地別,青樓妓子不侍胡客邊疆老卒不娶胡女是真實的寫照。
商人本就地位低下,那胡商的地位只能更低,一個中原的商人和一個胡商發生了經濟糾紛,官府一定會無原則的向著中原商人,故而胡商不敢不誠信。
五代可以說是說唐文明的延續,強悍的沙陀人建立了后唐,有了很高的政治地位卻也迅速的漢化,開國皇帝李存勖就是典型代表。
同是沙陀后裔的劉知遠,就怕自己不夠根正苗紅,非要說自己是劉邦的子孫。再比如大魁,你當面罵他沒腦子沒關系,但是背后敢罵他是胡子,爺倆一定提著刀子找上門來。
胡人特征越是明顯社會地位就會越低,就比如眼前這位在封建男權社會還會怕婆娘與此不無關系。徐羨找他做生意伙伴,自是因為他好控制,出了簍子也不怕。
為了再給他一點震懾,徐羨和他談買賣的時候,還專門把自己盔甲穿出來。
“少郎君是說只憑著一個并不成熟的方子便要入股小人的買賣?”
“炒青并不難,只要多試驗幾次總能把握住的火候和詳細的方法。只是北方沒有新鮮的茶葉,沒法試驗給你看。徐某又在殿前任職脫不開身,不然就親自往江南去了。”
此時制茶用的是蒸青法,制作工藝麻煩不說,在榨水、榨汁的過程中會損失很多的原味,一旦保存不慎,還會有一股霉兒,就比如正在徐羨喝得這一碗。
徐羨繼續誘惑道:“我并非入股你現在的買賣,而是要和你新開一個買賣,一旦成了必是獨一份,利潤自然也是豐厚。”
聽聞徐羨不是強行入股自己的買賣,郭吉暗暗的松了一口氣,“只是在下剛剛被搶了鋪子,并沒有多少本錢再開旁的買賣……”見徐羨瞪他又道:“最多只能拿一百貫!”
“一百貫已是夠了,給你一成的份子,我出兩百貫占兩成分子。剩下的七成留給柳河灣的所有軍眷!”
郭吉手里的茶碗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咽了口吐沫道:“那不得近千戶?”
“沒錯!嘿嘿……就是皇帝眼紅也不敢搶!”
(和昨天上午的一起,只當是昨天的,不算今天的。沒寫到六千字,就不算補了。欠下我的三章,我會繼續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