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鐵渣可以練成精鐵,一堆人渣要是也能的話,那就超出自然規律了。面對郭威的提問,徐羨很痛快的回道:“不能!”
郭威皺眉反問道:“為何?”
徐羨向外指了指,“陛下您瞧瞧他們的樣子,他們現在可都是在為您守門,仍舊一個個東倒西歪的。我絲毫不懷疑他們的戰力和對您的忠誠,如果有刺客來了他們一定挺身擋在您的身前。可是某些東西已經浸入他們骨髓,已是抹不掉了的。”
雖然徐羨沒直接講明,可是小卒出身的郭威最清楚徐羨是指什么,只道:“看來只有在白紙上方能作畫了。”
“陛下英明!最好是忠厚本分的農家子弟。”
郭威嗤笑一聲,“忠厚本分的農家子,豈會愿意入伍從軍,朕已是對不住汴梁城的內百姓,不想再對不住城外的百姓。”
兵大爺的名聲太臭,除了軍中子弟要么便是招募流民地痞,忠厚的農家子寧肯為盜也不從軍,除非強拉壯丁。
“也不是說一定就要農家子,只要不是在軍伍上呆過的就成!”
老穆頭冷哼了一聲,“咱們軍伍上的人到底有多么入不得你的眼。”
“老穆頭別插嘴!”郭威看向徐羨道:“那你自去招募一百人按照你的鍛體之法好生教授他們,讓他們來給朕守門看著也精神些,你若是能把他們練好了,朕便升你做隊正!”
徐羨不認為郭威招人是為了看門用的,作為小卒出身的帝王,他一定看來出來那所謂的鍛體之法用來練兵的好處,畢竟這本來的就是后世里訓練新兵的。
郭威若滿意的話也許會在軍中推廣,這絕對是一件好事,亂兵入城的悲慘情形歷歷在目,如果可以話徐羨不想這樣的事情再次在汴梁城中的上演。
徐羨雖然只想在這亂世茍安,日后借著老趙家的大腿大富大貴,可是心中亦有熱血,不然那日就不會一時激憤殺那兩個凌辱良家女子的天雄軍士卒了。
傍晚的時候他回到酒樓,廳堂里已是有了三三兩兩的客人,見徐羨一身齊齊整整的盔甲進到店里,一個個的都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生怕他突然抽刀子一樣。
徐羨連忙的拱拱手露出最和煦的微笑,“各位勿驚,我是這店里的掌柜……”
話剛說完,幾個食客扔下銅錢一口氣跑了個沒影,還有一個婦人衣服被桌子上的釘子勾住了裙子,拿不掉也走不得急的都快哭出來了。
“大嫂!我來幫你……”
徐羨剛要上前去幫把手,婦人干脆嗷的一嗓子暈了過去,直接倒在徐羨的身上。一個已經逃走了男子又掉頭回來,畏畏縮縮的站在門口道:“小人的婆娘已是懷了三個月身孕,請軍爺放過她吧。”
他娘的什么玩意兒,當老子是什么人會看上你那面黃肌瘦的婆娘,有本事就把自家婆娘養的胖些。
劉嬸在徐羨的身后狠拍了一巴掌,“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穿著盔甲到店里!”九寶、大魁也是出言抱怨,說是好不容易來了幾個客人都讓他給嚇跑了。
徐羨郁悶不已,這也能怨老子,要不是你們的父兄叔伯在汴梁城里燒殺劫掠,哪會讓他們都患上創傷后遺癥。
耳邊突然響起揶揄的輕笑,徐羨扭頭看去就見馮道和他的老仆坐在殿中的一角大吃大喝舉杯暢飲。
九寶立馬不干了,上前拍著他的桌子吼道:“咱們店里的店里的客人都跑光了,有什么好笑的。”
“難道老夫就不是客人嗎?”馮道卻不生氣用手點了點九寶,“小哥你大呼小叫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去給老夫再添一壺茶來!”
九寶哼了一聲,拿起桌上的茶壺轉身去了后廚。徐羨上前輕聲的問道:“太師怎么又來小店了,吃了一次白食還不夠嗎?”
“你可知道老夫雅號?長樂老!”馮道捋著胡子道:“老夫自號長樂老,你這里叫長樂樓,二者相得益彰。旁人不來也罷,獨獨老夫不能不來。老夫得了皇上的賞賜,口袋里已是有錢了。”
“那我便沒什么好說的了,想要什么您只管招呼,一定伺候您滿意了。”
徐羨拱拱手回道柜臺上,取了紙筆開始寫招募榜文,沒想到郭威對他如此的信任,招募士卒的事情竟全交給他一手操辦。這也合情理,百十口人事兒估計樞密院不會放在心上,等他們一套流程走下來,怕是郭威已經駕崩了。
徐羨寫完了一張吹干墨跡放在一旁便開始寫下一張,明日拿到樞密院找魏仁浦蓋個章便能張貼了。
“招募榜文?”馮道不知道什么時候湊了上來,拿過一張仔細的瞧了瞧,“是皇上讓你做的?”
“自然,若不是皇上下旨我怎敢私自募兵,我嫌命太長了不成。”
馮道目光一臉玩味兒的望著徐羨,“莫不是你向皇上提議,要練所謂有忠義廉恥的天兵。”
“那倒不是,只是招募幾個在殿前守門的罷了。”
“以為老夫那么好哄的,殿前的侍衛必是皇上的元從舊部由親信掌管,怎么會招募新兵。放心,老夫不會壞你的事,反倒是很想看看你能練出什么東西來。”
大魁聞聲突然湊了上來,“羨哥兒,你剛才說什么募兵、殿前的?”
“沒什么,就是奉旨招募一些殿前侍衛。”
徐羨話一出口,大魁就咋呼開了,“九寶、猱子快過來,羨哥兒奉旨招募殿前侍衛哩!”
九寶和猱子立刻沖了過來,“羨哥兒,大魁說的可是真的?”
徐羨停筆回道:“是啊!難不成你們也想來?不成,不成,你們還是留在護圣軍吧,這殿前侍衛不是那么好當的。”
“有啥不好當的,你都說了不就是給皇上守門嗎?猱子,快去通知鐵鋪里把麻瓜和阿良找過來,看他敢不答應。”
猱子不僅僅通知了阿良和麻瓜,還迅速的在柳河灣傳遍了消息,徐羨剛回到家里,一個個的婦人就帶著自家的娃兒找上門來,非要徐羨收下不可。
徐羨心中已有目標,那就是二十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的精壯男子,留在柳河灣尚未從軍少年郎大多都不符合條件。
大魁和阿良這樣高大壯實勉強能合格,剩下的不過在徐羨看來都是身子還沒長成的娃娃。即便九寶這樣每日在家都要習武的徐羨都不能接受,更何況那些還頭扎總角流鼻涕的呢。
徐羨搞不懂了,募股的時候推三阻四募兵時候倒是如此踴躍,細問之下才明白,竟是想著殿前沒有風險想讓自家孩子能多吃幾年皇糧。
有好處就上有便宜就占,也不管有沒有那么大的胃口,這心態讓徐羨說什么好呢,可細想一下到了二十一世紀這樣的人也有大把存在便釋然了。
多虧得老張將人全部哄走,徐羨才終于落了個清凈,阿良和大魁是推不掉的,就算徐羨不收他倆下個月也是要入伍的,到時候自己沒個親信也不成。
已經走了老張又掉頭回來了,把九寶往徐羨身前一推,一副你要不收我就和拼命的架勢,承老張的情太多徐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老張前腳剛走,黃嬸兒又帶著麻瓜回來了上來就跪倒,“俺家男人死的早,就剩下這一個兒子,軍伍里不收他,羨哥兒你仗義就給麻瓜一條活路吧。”
收了麻瓜那他才是沒了活路,不敢想象郭威從門前經過的時候,麻瓜笑呵呵的跟他說要砍掉他的腦袋時將會是個什么情形。
實在經不住黃嬸哭求,徐羨只好暫時收下,訓練的時候再找個借口將他淘汰,黃嬸便也不能說什么了,以后自己的生意大了還怕麻瓜沒口飯吃。
第二日徐羨拿著寫好的招募榜文到樞密院找魏仁浦蓋了章,郭威似是跟他交代過,過程沒有半點的阻礙。
讓阿良和大魁在汴梁城中四處張貼榜文,而后就在御街尋了個顯眼的地方擺上一張桌子準備收人。
徐羨原以為兵大爺的名聲太臭,尤其是城里剛剛經過亂兵劫掠招兵會很難,誰知剛剛坐定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有已經有人拿著榜文尋了上來。
來人身材壯碩看著也不過二十出頭,頜下卻留著一叢濃密的胡須,身上的短褐油滋滋的,也不知道多久都沒洗了問道:“這是你們貼的?”
“就是我們貼的,你是要入伍從軍?”
“沒錯,俺要當兵!”年輕漢子使勁的拍著自己的胸脯,試圖向徐羨證明他很壯實,“我身子骨壯實平常也常使刀,死我手下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聽這話九寶立刻緊張的抽了刀子,徐羨按住他的手對年輕漢子道:“你是盜匪?”
年輕漢子搖搖頭道:“我是殺豬的屠戶!”
九寶立刻罵道:“你一個殺豬的顯擺個什么勁兒,殺人跟殺豬可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都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軍爺你就收下俺吧!”
“好!”徐羨立刻拿了紙筆給他登記,“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
“我叫羅復邦,今年二十一了,家住城南碼頭。”
“為什么要當兵?”
“其實俺早想當兵了,只是我老子不愿意,去年他死了再也管不著俺了。”
入伍的意愿如此強烈身體也壯實,這名字也取得好,徐羨心里打定主意要收他,“我是問你當兵的初衷是什么?”
羅復邦抬首昂胸的回道:“復興大唐社稷!”
不用覺得奇怪,在石敬瑭沒有割讓燕云十六州建立后晉之前,統一天下重整大唐河山,一直都是社會輿論的主流。
即便過了千百年后世也有無數的漢粉、唐粉,作為唐文明延續的五代有個唐粉很正常,徐羨大概的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知道他沒有夜盲癥和扁平足便收下他,并讓他把榜文重新的貼回去,老子半宿沒睡覺寫了個榜文容易嗎。
羅復邦前腳剛走,后腳就來了個讀書人,頭發凌亂,眼眶烏青,面頰削瘦唇邊留兩撇細長的八字胡,穿一件破破爛爛的儒袍,年紀稍微大了一些,應該有近三十歲了。
徐羨欣喜不已,他很希望有個真正的讀書人充當指導員的角色對士卒進行思想教育,為此他把這一條明明白白的寫進榜文里而且條件放寬,卻也沒報多大希望,沒有想到還真來一個。
徐羨歡喜的給他登記,“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可李墨白,虛活二十八載,還請軍爺務必收下我。”
“你一個讀書人為什么要從軍哪?”
李墨白義憤填膺的咬牙切齒的道:“等我入了軍伍看那些龜公還敢欺負我沒錢!”
好歹也是個讀書人,太正經的八成不會來軍伍上,不能要求太高,不過徐羨沒有告訴他兵大爺們逛窯子也是要給錢的。
事情遠比徐羨想象的順利,畢竟在這個每天都有人餓死的時代,每月五百文的薪俸實在太過誘人。
可即便這樣也沒有徐羨預想中敦厚老實的農家子,大多都是市井小民或是精壯的流民,甚至是流氓地痞。
最讓徐羨意外的竟然有兩個土夫子,隔得老遠都能聞見兩人一身的土腥味,開口詢問兩人竟大方承認。
哥哥用操著一口的關中腔無奈的道:“關中的墳頭都讓人挖完了,誰知道河南的更難找,已是討飯半個月了。俺想過了俺們兄弟兩個確實不適合干這行,俺有雀蒙眼,俺兄弟被鬼魂附了一回身落了病根,進到墓里就心慌發抖,還請軍爺收下俺們哥倆賞口飯吃。”
弟弟在一旁神叨叨的模樣輕聲附和,“請軍爺收下俺們賞口飯吃,賞口飯吃,飯吃……”什么鬼,咋還有回音?
兩個盜墓賊,一個有夜盲癥一個有幽閉恐懼癥,確實很難混得下去,也算是特殊人才,徐羨自當不客氣的收了,“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俺叫趙信,俺兄弟叫趙珂,我兄弟二人今年都是二十二歲。”
“都是二十二歲,二十二歲,二歲……”
一天的時間便征夠了一百二十人,多出來的是用來被淘汰的,徐羨把名單遞了一份去樞密院。
第二天眾人讓所有人在宮外集結,徐羨拿個名單挨個點名,“吳良、方大魁、張九寶、黃麻瓜、羅復邦、李墨白……趙信、趙珂、尹思邈……咦,怎么會有尹思邈的名字!”
尹思邈拿著個布幡子從人群鉆出來,“昨天我偷摸添上去的,羨哥兒你不會把我拒之門外吧。”
“想來跟我說就是何必偷偷摸摸,好歹你也是個郎中,不會不收你的。這高大強又是誰?”
猱子從人縫里鉆出來舉著手高聲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