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六月已經很熱,蚊蟲圍繞燈籠嗡嗡的想個沒完,阿寶趴在案下呼呼大睡,郭威穿著一身綢布小衣伏在案上瞇縫著眼睛翻閱奏章,即便李聽芳在一旁給他輕搖著撲扇,仍舊滿頭的細汗。
批閱完了最后一本奏章,郭威把手中的毛筆往桌上一擲,長嘆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可算是批完了,眼神不好使精力也不濟,真是老了!”
郭威這話說得一點不假,許是因為過度悲傷,他的身體迅速的在衰老,頭發胡子白了過半,眼睛也開始發花,精神狀態比起從前不是差了一星半點。”
李聽芳道:“陛下若是累了,就早點回后宮歇著吧,德妃娘娘已是派人來催過兩回了。”
德妃董氏是郭威的第四個老婆,不過并非是他登基后才娶,劉知遠在太原起兵進入河南后,派郭威攻占洛陽時納的小妾,有意思的是這位董氏也是個寡婦。
乾佑之變的時候,董氏隨軍在鄴都侍奉郭威才逃過一劫,郭威稱帝后便封她為德妃,并沒有新納妃嬪,她便算是后宮之主了。
“太晚了,這個時候德妃應該睡了,朕就不去擾她了今夜就在后閣歇著了。去給朕泡杯茶來!”
李聽芳拿過案上白瓷罐子,用小勺把最后的一點茶葉連同沫子一同舀進茶碗里,“陛下,只剩這一點茶葉了,要不還是換從前的吧。”
“不換,你少放一點水就是!”
看著李聽芳遞來的半杯茶湯,郭威輕輕的抿了一口,“還是這個味兒好!”忽然聽見案下的阿寶嚶嚀兩聲,便笑呵呵的道:“你聽憨豬兒在說夢話哩!嗯,他的貨還沒有到嗎?”
“應該沒有吧,不然早巴巴給陛下送來了,您吩咐的事情他敢不上心。”
“唉……早知道當初便不分給馮老鬼了,這老頭在家喝自己的,每日上完了朝就來蹭朕的,虧得朕還真以為他是來和朕談經論道的呢,實在無恥。”
“馮太師活成精的人,自是不好對付!”
“對了,徐羨那廝今日在干了些什么?”
徐羨和李重進約架的事他自是知道的,因為他是徐羨指定的裁判,郭威對此十分的感興趣,最近對他十分的關注。
李聽芳拿出隨身的小袋子,打開來里面竟是一個個未開封的蠟丸,這是郭威在京中的眼線送來的,劉承祐那個二桿子皇帝都知道布置眼線,郭威比他英明一百倍怎么會沒有。
“徐隊正是九號!”李聽芳從布袋子里選出一個蠟丸來,搓開來就把腦袋扭到一邊去,將字條遞給郭威。
“呵,整日弄得什么亂七八糟的,前些時候帶著手下在開封周圍四處亂竄,又抓老鼠吃蟲子的,還讓六尺大漢涂脂抹粉換了女裝四處與人搭話,今天竟又爬城墻了,朕也是在軍伍里摸爬滾打三十年了,咋就看不懂他在干什么?”
李聽芳呵呵笑道:“陛下都看不明白,奴婢一個閹人就更不懂了,八成他是怕了李殿直,想給自己輸了找借口哩。”
“不像,若是為這個他沒有必要花錢管手下人肉吃,肯定有朕不明白的貓膩。”
“陛下不必想這么多,過幾日等他和李殿直比試的時候不就清楚了。”
郭威點點頭道:“嗯,朕還是裁判官哩。不管他了,你把其他的蠟丸打開給朕念一遍。”他說著又飲了一口茶,把身子往龍椅里頭縮了縮。
李聽芳輕輕的搓開蠟丸,“這是王樞相的,王樞相今天沒上衙,新納了一房小妾,一大早就大擺筵席,馮太師送了一副字,還在他家用了飯,不過中途就退了場。”
“嗯,繼續!”
“這里頭是李相公的,中午的時候馮太師做東約他到一個叫長樂樓的地方喝酒。李相公沒喝,馮太師喝醉了,最后是李相公結的賬。”
“嗯!”
“這里頭是范大學士的,他傍晚下了衙跟馮太師到長樂樓喝酒,伙計不小心碰折了他的長指甲,范大學士氣壞了不想結賬,見女掌柜拎了個搟面杖這才是給了錢。”
“呵呵……哪個里頭都有馮太師,陛下以后可以少派些眼線,盯著馮太師一人就行了,陛下?”
沒聽見郭威回應,李聽芳抬起頭來只見郭威已是歪著腦袋打著輕鼾睡著了……
六月初五這一日便是徐羨和李重進約好的一比高下日子,更準確的說是從子時正開始,戰場并不是在馬場而是在汴梁城外,范圍圈的有點大,汴梁城外方圓二十里。
不等天黑雙方就在朱雀門外扎了營,隔著官道遠遠的對峙,李重進望著兩三里外星星點點的火把一臉的急不可待,他精心挑選的一百零五名士卒,人人手持木槍站在他的身后也是躍躍欲試。
尋常的較量不至于以命相搏用真家伙,平白的添了傷亡郭威不答應,士卒們更不會干,用的清一色都是木槍,確切的說那只是一根槍桿,一頭裹了沾生石灰的麻布,就連箭矢也是如此。
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漢子坐在一旁,手里拿著一個酒囊不時的喝上兩口,見李重進來回的走個不停,便道:“重進兄你怎么沉不住氣,過來賠我喝兩杯,這是江南來的楊梅酒,酸甜爽口還不上頭。”
徐羨提的其中一個條件是讓郭威作裁判,可是郭威又沒有分身之術不可能同時監察兩軍,而且他一個皇帝更不可能大晚上跑出汴梁城看兩撥新兵打架。
于是郭威又派了兩個副裁判,主要是監察雙方有沒有作弊違規。指定給徐羨的是一個開封府的典謁,派給李重進的便是這個年輕漢子。
李重進身份有些特殊,派個尋常的官吏可能會畏懼李重進的淫威有所偏袒,但是這位不會,因為他的身份也很特殊,他是郭威的女婿駙馬都尉張永德。
雖然是女婿郭威也很看中,張永德一直在他麾下效力。郭威全家被殺的時候,他正在給潞州昭義節度使常遇送生日賀禮,常遇得了朝廷旨意要對他不利,張永德干脆挑明,“我知道你要殺我,可我岳父也不是好惹的,等他成功清君側后果你是清楚的。”
張永德一通忽悠唬住了常遇,這才活了一命,沖著這份冷靜沉穩外加翁婿關系,郭威稱帝后封他內殿直小底四班都知,外加將軍、刺史的虛銜。
所謂小底是指少年軍士,內殿直小底便算是殿前四班的后備軍。原本殿前新招募的三四百新兵就應該歸他管的,李重進為了收拾徐羨便搶了去。
李重進氣咻咻的道:“你叫我怎么沉得住氣,我恨不得現在就沖過去,讓他顏面掃地!”
“時辰還沒到呢,你沖過去便是你輸了。陛下吩咐過我務必要公允,我不會幫你舞弊的。”
“對付個毛頭小子和一群新丁何須舞弊,只給我一盞茶的時間便將他們收拾了,回頭再來陪你喝酒。”
“你非要跟個毛頭小子置什么氣,害我不能睡覺大半夜的陪著你,這小子也是干嘛非要晚上開打。”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城頭傳來隱隱的銅鑼聲,蹭的站了起來,“時辰到了,可以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