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戰馬,李重進跑得滿頭大汗,可是他卻不覺得累,越跑越是興奮,今天他要讓那個不知道好歹小子付出代價。讓徐羨顏面掃地滾出殿前只是第一步,若是不砍掉他的腦袋當球踢,又怎么能解了心中的這口惡氣。
一口氣跑了兩里路,徐軍的“大營”已經就在眼前,雖然點著火把卻寂靜一片,沒有一個人殺出來,李重進讓眾人停住腳步,扭頭問一旁的張永德,“抱一,你說里面會不會有詐,他們在里面設了埋伏?”
張永德笑道:“我是裁判官,又不是你的監軍或參軍!再說,這不是明擺著的有詐還用問我。”
“不問你就是,好像少了你我就收拾不了他們,只管鐵面無私做你的裁判官就行!”李重進指了個手下道:“你去查查!”
當下就有一個手下前去徐軍營中查看,過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回來了,“回稟殿直,‘敵軍大營’只有營帳火把,半個人影都沒有,”
李重進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小子知道打不過我便帶著人逃了。聽說他整天的帶著人在開封附近瞎轉悠,八成就是摸地形哩,這是想跟我打個平手。”
按照徐羨提出的條件,雙方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以擊潰殲滅對方主力或擒殺主將為取勝條件,若是不能辦到的話那便是平局。
張永德笑道:“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要我看你不如就在這里守著,他若來攻你必然大敗,他若是逃了那是平局,你已是立于不敗之地,還省得大熱天跑來跑去,怪累的。”.
李重進橫了他一眼,“我手下皆是年輕精銳要是跟一群新丁打成平手,我的臉該往哪里擱。莫要忘了你說的,你是裁判官不是參軍。”
“好,好,我閉嘴還不行。”
張永德不再說話,李重進卻心里犯嘀咕,自己若是連徐羨這個毛頭小子都收拾不了定會被郭威輕看,以后還有什么臉面爭皇位。
自打郭威稱帝之后,李重進一直暗暗的把柴榮當成爭奪皇位的競爭對手,而身為駙馬都尉的張永德不一樣也是競爭對手嗎?
更何況柴榮遠在澶州,張永德卻在殿前,他與郭威朝夕相伴,郭威若是一時腦子發熱,直接傳位給女婿不是沒可能。這般一想,李重進便已是對張永德防了三分,暗下決心這次絕對不能輸了。
李重進帶人進了徐軍的營地,這里果然空空如也,只有幾個稻草人舉著火把孤零零的站在營地里。
正逢月初周圍烏七八黑的一片,張永德舉目四望,“這三更半夜的到哪兒去找,不如天亮再說。”
他越是這般說李重進便越是不會聽,親自舉著火把在營地四周查看,見正東方向的野草有被踩踏的痕跡,還從地上找了幾顆的黃豆。看著手中的黃豆,李重進的不由得輕聲陰笑他大手一揮,“就是這個方向了!”
張永德湊過來看了看李重進手里捧著的幾顆黃豆,笑呵呵的道:“重進兄原來你早有后手,這是在他哪里安插了奸細了。”
李重進笑道:“沒錯,這不違規吧。”
“嘿嘿……兵者詭道也,合該如此,不過我還是得記下來自有陛下評判。”張永德從隨身攜帶的囊篋里取出紙筆來,就著火把的光亮仔細的記錄。
忽然聽見前方一陣慘叫,李重進、張永德對視一眼連忙的追了上去,只見地上有六七個齊腰深的大坑,好幾個士卒已是跌落其中,坑里面還插著一截槍桿。
掉進去的士卒無不被槍桿戳了肋下腹部,也有倒霉的正中緊要部位,一個個的痛呼不已。
“王八蛋!這樣的陰招也想得出來算什么英雄好漢!”李重進氣得捶胸頓足,痛罵徐羨無恥賤格。
“重進兄就不要氣了,你能在他那里安插奸細,他一樣也能使陰招,你們倆半斤八兩。讓我數數有幾個掉下陷阱的,便算是傷亡了。”
李重進急道:“這也算?”
“怎么不算,若是下面的槍桿帶著槍頭,他們不死也殘。”張永德一本正經的道:“你們兩撥人加起來雖然不過兩百出頭,可是陛下卻很看重你們的較量,千叮萬囑的吩咐過我務必要公允,重進兄不要怪我不講情面。”
重進不僅是李重進的名也是他的字,張永德這般稱呼沒有問題。李重進聞言面無表情的道:“我明白!”嘴角卻是極不自然的抽了抽。
“重進兄明白就好,我過去數數總共有幾個人,你便讓他們退下來吧。”張永走上前去挨個清點,“一個,兩個……八個,掉下去的一共有八個,還有一個沒被槍桿戳到便不算了……啊!”
張永德正數著人頭,誰知道看似平整的地方一腳踩下去便塌了,他站在坑里苦笑不已,“算上我便有九個了,還好這坑里沒有木槍,不然我這裁判官是當不成了。”
木槍是沒有,可他娘的有一坨大便臭不行,張永德出身豪富錦衣玉食的長大,難免有些潔癖,把鞋子都扔了還是覺得有股屎腥味兒,咒罵徐羨比李重進還惡毒。
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這次慘痛的教訓,李重進接下來自是十分的小心,讓人舉著火把仔細前行,沿途搜索黃豆的暗記。
可是直到東方泛白也沒見著徐羨的影子,張永德罵道:“這群人數兔子的不成跑得還真是快,前面就是祥符縣了,他們該不是出了界了吧。”
“他那邊也有裁判官,若是出了界便直接判他輸了。開封周圍一馬平川,他沒處藏身的。”李重進站在路口低頭查看,在一灘水跡旁找到幾顆黃豆。
“嘿嘿……這泡尿還沒干透,他沒跑多遠。”李重進大手一揮,“給老子向北追,等收拾了那伙新丁老子每人發一貫賞錢!”
有了賞錢,追了半夜又累又餓的眾人終于來了幾分的勁頭,追了三四里地就見前方有一股炊煙。
李重進嘴角一咧,“這個時候還敢生活做飯,真是找死!”他扭頭吩咐道:“你們這三十個人從西邊莊稼地里東邊繞過去,本官帶人從東邊繞,聽我這邊動了,便將他們給圍了,記得貓著些身子莫要被他們發現了。”
天色將明未明,又有溝渠、莊稼做掩護,實在是一個偷襲的絕好機會。
在溝渠里行了一段路,李重進讓眾人停下探出半拉腦袋,“敵軍”那邊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百十個人正拿著碗筷圍著兩口鐵鍋等著吃飯。李重進心中暗喜,只稍沿著溝渠再往前行上個百十步,對方便一個也別想跑。
他剛要縮回腦袋,忽然聽見嘩啦一聲響,只見一個年輕精壯的漢子提著褲子從谷子地里站起來,和他隔著不到十步的距離四目相對,在短暫的驚愕之后大吼一聲,“兄弟們!快跑啊,突厥人來了!”而后提著褲子撒腿就跑。
“他娘的!跟我沖!”李重進大罵一聲拔腿就沿著谷子地往前猛沖。
聽見同袍示警的徐軍驚恐的扔掉手中碗筷,拖著槍桿撒腿狂奔,如同一群沒頭的蒼蠅四處亂竄,還有一個跳進溝渠里和李重進撞了個滿懷,如果不是手上是個木刀,李重進真想直接砍死他。
他之前見過徐羨練兵的手段,一群人齊刷刷的走路,當真讓他有一點點的驚奇,原本他心里還有一分的顧忌。
可是眼下這群人連尋常盜匪都不如,提槍應戰的勇氣都沒有就四散而逃,讓他圍堵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沖。就算是一群羊逃跑的時候,還知道跟著頭羊跑呢,這算怎么回事。
“哼哼,新丁就是新丁,實在比不得軍中子弟老練沉穩。”
張永德也是看得傻眼,“這就潰敗了?陛下還真是識人不明,這讓他情何以堪。不過跑得倒是真快,我在軍伍上也有兩三年了,沒見過有人跑這么快的。”
“可不是,聽說他這兩個月來,就帶著人在開封城外跑圈了。”
徐軍確實跑得比兔子還快,以至于李重進在半包圍的情況下只抓到了三個人,一個就是那個在谷子地里示警的被自己的褲子給絆住了,另一個就是一頭撞在李重進身上的干瘦猥瑣的少年,還有一個根本就沒有逃,抱著一碗粥在鍋邊上哧溜哧溜的喝著,見了李重進便傻笑著道:“砍掉你的腦袋!”
李重進直接將他踹翻在地,張永德拍拍他,“你已是贏了,跟一個二傻子見識什么,以后這些人說不準還要劃到咱們手下。”
李重進不屑的嗤笑一聲,用下巴指了指五花大綁的三人,“殿前會要這些臭魚爛蝦。”
一個手下從地上撿起碗來擦干凈了,從鍋里盛了兩碗米粥端到兩人的跟前,“兩位殿直喝完粥吧,都是現成的!”
李重進伸手接過來,“那好,喝完了粥就回城去!”
徐羨大口的喘著粗氣,“終于逃出來了!”
他遠本不至于跑得這般吃力的,只因為他手上抓著兩個人,一個是劉山子,另外一個是個二十六七歲年輕漢子。
這人是郭威指給徐羨的裁判官,他卻不是郭威的心腹,沒有張永德那么大的來頭,不過是開封府隨機派來小吏。
他頭戴軟腳幞頭穿一件青色長衫,身高六尺寬肩窄腰大長腿,不僅身材好相貌長得也很好,一字濃眉瑞鳳眼頜下一律飄飄美髯,當真倜儻風流。除了身材相貌,他的名字也不賴,叫潘美。
即便不是歷史愛好者也會覺得耳熟,后世里但凡聽過楊家將的故事,都知道有個叫人恨得牙癢癢的大奸臣潘仁美,這位潘美便是原型了。
和大奸大惡的潘仁美有所不同,歷史上真實的潘美可以說是美貌與智慧并重,英雄與俠義的化身。
以仁義之名傳與后世的宋太祖,在黃袍加身后進入皇宮,面對柴榮的孩子流露出了殺機,群臣默然唯有潘美婉轉相勸并收養其中一人,只這一條便足以令人欽佩。
徐羨敬佩潘美,潘美卻很不給徐羨面子,他甩掉徐羨的胳膊道:“你已是輸了,逃不逃的出來又有什么關系。”他說著就從囊篋里取出紙筆,邊寫邊道:“兩軍相遇刀槍未接竟倉皇而逃,狼奔豕突,亂如蠅蟲,大敗!”
“典謁是否越權了,勝敗當有陛下判決。”
“你手下人馬已是潰散,你還想以一敵百不成。”
“誰說我的屬下潰敗了,他們只是撤退了而已。”徐羨話剛說完,便聽見有腳步聲在林中響起,接著就見一個士卒快步跑到徐羨的跟前拱手道:“報告隊正,吳良歸隊!”
徐羨點點頭道:“坐下吃干糧!”
有了第一個很快就有第二個,而且越來越多,潘美在心中默默的數著,當人數達到五十的他心中已是驚愕不已。
潘美眼下雖然是個文吏,可是卻是軍中子弟,他老爹還是一個軍校,對兵大爺德性他再清楚不過。
想讓兵大爺沖陣攻城不容易,而想要收攏潰散的士卒更難,敢攔著兵大爺逃命第一個便砍了你。
即便這不是一場真正的戰斗,潰散的軍卒也應該躲在田間地頭睡大覺了,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集合到一起。
直到沒人來了,潘美才記錄道:“一百零五人,有三人未歸,其余全到!”
“潘典謁弄錯人了,那三人是被俘了。”徐羨又對眾人道:“兄弟們,給你們半盞茶的時間吃飽喝足,咱們殺回去!”
徐羨掏出一個蒸餅遞給潘美,“勞煩您跟咱們跑了一夜,先吃點東西吧。”
潘美笑笑道:“我現在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了,我自己帶了干糧,怕被你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