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嗎?徐羨不覺得自己驕傲,他一直以趙弘殷不卑不亢不慍不火的行事法則作為待人標桿。倒是趙匡胤親爹老子不學,見了誰都是稱兄道弟,明明是皇帝備胎卻透著梁山頭領的氣質。
說到驕傲的人,殿前司又有誰比的過李重進、張永德,趙匡胤卻說李、張二人一個是皇帝的外甥,一個是皇帝的女婿,有的是驕傲的本錢。倒是他跟徐羨這樣沒背景沒戰功的,要是連個人緣都沒有趁早從軍伍里滾蛋。
“要是把我當兄弟就聽我,總之不會害你就是。”不管徐羨說什么都沒用,趙匡胤生拉硬拽的把他帶到那些老兄弟們跟前。
他硬是逼著徐羨給李重進敬酒,見李重進不接,趙匡胤卻接過來說是替李重進喝了,他一連喝了十幾碗,撐得直打酒嗝而后趴在地上哇哇的吐個沒完。張永德和那些兄弟在一旁相勸,李重進才不咸不淡的道了句“好自為之”。
也許這件事對李重進來說真的沒那么重要,他可以輕飄飄的揭過去,可是徐羨不能。李重進用陰險的手段逼著水生背叛自己,徐羨并不怪他,可他不該殺水生,每每的想起水生在自己跟前狗腿的模樣和他死時的情景,徐羨就覺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至于趙匡胤的人情徐羨心里還是領的,不論他是真心實意的為自己好,還是虛情假意的籠絡,徐羨心中都是有些感動,到底是開國皇帝該有的人格魅力還是不缺的。
徐羨把酩酊大醉的趙匡胤扶到自己帳篷里,給他灌水醒酒幫他清理污穢,趙匡胤躺在鋪上拉著徐羨的手促狹的笑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夠義氣,心里還有那么一點感動,李重進那邊我還能說上幾句話,至于王峻那里我就幫不到你了。”
王峻那里是個什么情況,其實徐羨也不太清楚。自從在長樂樓談過一番之后,王峻就沒再搭理過他,不僅沒有再向他追討過書信,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似是拿他當空氣一樣。
不知道他是一種鴕鳥心態,還是想明白了兩人的身份天差地別,不想做無謂的糾葛,總之他若不來招惹自己徐羨求之不得。
高行周在營中宿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說了在鄆州城里還給大軍準備了數萬石的糧草,要回去調度一下。
郭威賞賜高氏父子眾多的財物,還帶著眾將一直講他送到營外,燦爛的晨光之下,徐羨隱約瞧見高行周的面皮都在透光發亮,原來這胖老頭已是病入膏肓,怕是沒有幾日好活。
難怪郭威對他這般信任優待,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實在沒有造反的理由,高行周又是犒軍又是為大軍籌措糧草極力的奉承郭威,不僅僅是回報郭威的信任,也是為了自己死后替家族鋪路。
鄆州和兗州連成一片,慕容彥超陷害高行周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兩地相隔不遠,過了鄆州城又行了一日,便到了兗州的地界。
亂世中百姓被朝廷、藩鎮、盜匪輪番的壓迫,生活自然無比艱辛。白骨露于野情況絕對是有的,可要說千里無雞鳴一定是夸張。
可是自打進入了兗州的范圍,徐羨卻覺得猶如進入一片死地,官道兩側的的良田郁郁蔥蔥,長的卻不是谷子而是荒草。
途經的村莊也算一片寂靜,別說人影子就是連貓狗也是難見,不時的能在房前屋后田間地頭看見完整的人骨,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有襁褓中的嬰孩,這樣的情景在其他地方不是沒有,可是在程度上大大的不同。
郭威勒住馬韁緩緩的停了下來,前面官道上一條癩皮野狗正在啃食一具腐敗尸體,野狗雙目通紅,見了大軍也是不怕,呲牙咧嘴利齒上掛著粘粘涎液,喉間發出野獸一樣的嘶吼,似乎隨時都要撲上來。
郭威取下掛在馬腹上的弓箭搭弓上弦,他力量很大弓身被他拉得吱嘎作響。野狗終于聞到危險的氣息撒腿就跑,不等它跑遠郭威已是松開了弓弦,嗡的一聲,搭在弓身上的那支長箭急掠而去,不偏不倚的正射在狗頭之上,野狗的肥碩的身軀硬生生被箭矢帶出去兩三步。
望著野狗仍在抽搐的尸體,郭威咬牙切齒,仿佛那條癩皮野狗就是慕容彥超,“閻昆侖朕要誅殺全家!”
大禹治水劃下天下為九州,兗州便是其中之一,孔圣和亞圣的老家皆在其治下,絕對稱得上歷史悠久人杰地靈的古城。
如今變成人間地獄,自是因著慕容彥超刮地三尺盤剝,饒是郭威好脾氣也被慕容彥超氣得三尸神暴跳,到了兗州城下先是把曹英和向訓痛罵一同,而后便擺開架勢開始攻城。
其實曹英和向訓也不是什么都沒干,至少把壕溝給填平了,還打造了不少的攻城器械。因為是攻城戰,郭威也從京中帶不少的裝備,幾個壯碩的軍漢打著赤膊在烈日之下擰動著絞盤,將三弓強弩拉得吱嘎作響,而后槍桿粗細的弩箭放在箭槽上,只聽一聲令下,士卒便拿著木錘使勁的敲向機括,成百上千的弩箭便如飛蝗一般射向城墻。
嘭嘭嘭……巨大的力量裹挾粗大的弩箭,重重的釘在城墻之上,青磚碎裂槍桿直扎進夯土層,激起一股股的煙塵。
也有不少弩箭飛到城墻上射中把手的士卒,巨大的力量直接將身體撕成兩截,將其中的一截帶向半空,內臟鮮血如落雨板四處拋灑。
城墻上的守軍自然也不是待宰羔羊,同樣躲在垛口后面以床弩還擊,居高臨下專門狙擊周軍的床弩,中箭者當即弩毀人亡慘不忍睹。
遠遠的看見一個弩兵的腦袋如西瓜一般爆開,徐羨下意識的將目光扭到別處。他殺過人,死在他手下的已是不少,可每次出手都會下意識讓尸體死的不會那么難看,并非是對敵人的憐憫,不過是不忍同類尸體被褻瀆。
可是今日在真正的戰場之上,僅僅一輪的攻守,便已經讓徐羨感覺到戰爭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