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雖然出身軍伍殺人如麻,卻是個難得的仁君,劉承祐滅了郭威滿門,郭威依舊優待劉氏孤兒寡母。
他封劉知遠的次子為陳王,依舊尊李氏為太后。太平宮就是郭威給李氏榮養的居所,雖然不大卻比郭威平日所居的后閣還要闊綽精致。
李氏不僅地位未變,吃喝用度比劉承祐在位時還要好些。為了不讓李氏太過無聊,郭威還常遣德妃前來探望,但是他自己從未來過。
一則李氏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省得被宮人亂嚼舌根;二則兩人見面難免尷尬,實在沒有什么好聊的。
今夜用過晚膳,他卻不自覺的踱到了太平宮附近。看著近在咫尺的太平宮宮門,郭威怔了好一會兒卻又掉了頭。
老穆頭不解的問道:“陛下為何又回去了,難道真的不想問個明白,由著她在宮中使壞。”
郭威默然不語,躊躇片刻又轉過身來,“去叩門!”
李聽芳聞言上前拉住門環輕叩幾下,里面就有一個尖細的聲音問道:“天色已晚,敢問外面是誰在扣門。”
李聽芳沒有好氣的道:“是咱家!趕緊的開門!”
兩個宦官打開了宮門,李聽芳正準備吆喝一嗓子,讓太平宮的人前來迎駕,郭威卻擺手打住,他邁步入了門四下打量一眼,徑直的往正殿而去。
殿中青煙繚繞,一個宮裝婦人背對殿門面向神龕,撥動著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只是神龕里供奉的并非是哪個道尊佛祖,而是后漢高祖劉知遠的靈位,神龕下面是一件锃光瓦亮的盔甲和一柄寒光閃閃的橫刀。
見郭威進來,一旁侍候的宮娥跟李氏耳語了幾句,李氏揮了揮手殿內的宮人全都退去只留下她和郭威,二人皆沉默不語,寂靜的有些嚇人,唯有燭芯偶爾發出一聲輕微的爆響。
不知過了多久,郭威才道:“太后可否容我給高皇帝上一炷香。”
一直背對郭威的李氏這才緩緩起身,待她扭過頭來郭威不由得稍稍錯愕,才兩三年未見,李氏已是兩鬢如霜蒼老了不少。
李氏讓到一旁,伸手道:“陛下請!”
郭威上前從案幾上拿過三支長香在燭火上點燃,拿在手里拜了拜而后插到香爐里面。
他轉身看向李氏,“太后就沒有什么要跟朕說的?”
誰知李氏卻反問道:“陛下突然踏足太平宮,難道不是要質問本宮嗎?”
郭威點點頭道:“好,朕來開口。朕想知道是不是太后指使那個叫李公柏的宦官構陷晉王的?”
李氏微微頷首道:“是!”
郭威長嘆一口氣道:“這是為何!”
李氏面無表情的回道:“陛下心知肚明!”
“隱帝之死非朕之過,朕當時與太后一番長談,以為太后不再怨恨朕了。”
李氏鼻子里面微微哼了一聲,“本宮說的不是隱帝,隱帝之死是他咎由自取本宮不怨陛下。”
“既然不怨朕!那為何還要用這種法子報復朕!”
李氏擰著眉反問:“事到如今,陛下何苦在本宮面前演戲。本宮不是為隱帝而是為陳王,他是怎么死的陛下應該很清楚吧。”
陳王是劉知遠的次子劉承勛,他天生的殘疾又患有頑疾,郭威登基那一年因病薨逝了。
“陳王難道不是病死的?”
“陛下何必裝算!”劉氏柳眉倒豎聲音多了幾分凄厲神色也帶了幾分猙獰,“承勛是被毒死的!他只是個無用的廢人,連螻蟻都不曾傷過,更威脅不了你的皇位,你何苦要殺他!”
郭威一頭霧水,“陳王是被毒死的?朕為何不知,朝野間也不曾有過任何的風聲?朕只記得廣順元年冬月,陳王病重太后出宮照料,不久陳王便薨了。”
“是陛下故作不知吧!本宮刻意隱瞞,朝野間自然沒有什么風聲。”
“陳王之死絕對與朕無關!”郭威面向神龕以手指天道:“朕當著高皇帝的靈位向天起誓,陳王之死與朕沒有半分干系,若有虛言朕當天誅地滅。”
古人對誓言慎之又慎,不會向后世人隨隨便便因為芝麻綠豆的事情就敢詛天咒地,而且郭威確實沒有說謊的必要。
李氏和郭威相識多年,見他這般賭咒發誓心中已是信了幾分,“當真不是陛下所為?”
“請太后把詳情說來聽聽。”
“那年承勛病重,本宮熟悉他的病情便到王府照料,不幾日他的病便有起色,誰知一天夜里,他突然渾身抽搐,最后腦袋與雙足拘摟相接而死,死狀極為可怖。
本宮當時以為是陛下動的手,便從速收斂尸體,并叫人嚴守口風,只說是暴病而亡。”
李氏沉吟片刻繼續道:“如果不是陛下叫人做的,那么就一定是晉王了,這天下最恨我劉氏的除了陛下便是他了。”
“不可能是伏英,他當時在澶州……”郭威只說了一半就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柴榮當時可是堂堂的一州節度,還能沒幾個心腹死士。
“本宮原本以為是陛下做的,原想使些下流手段叫你眼睜睜的看著養子、外甥、女婿相互攻伐死不瞑目。若早知道是晉王,便直接殺了他泄心頭之恨,可憐我夫君英雄一世,竟連個血脈都沒能留下!”
李氏轉身看向神龕,“劉氏殺了他的妻兒,他殺劉氏子孫報復,不過是一報還一報,只是如此惡毒手段怕是有損陰德。這樣心狠手辣的人陛下當真放心讓他繼承皇位嗎?”
誰知郭威臉上卻露出幾分欣慰來,“但愿不是伏英做下的,如若他有這樣的狠辣心腸……那朕何須撐得這般辛苦……”
突然他的濃眉擰作一團,臉色變得煞白,張嘴便噴了一股血箭出來。